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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三年,八月十六日。
这一天,金风送爽,碧空万里如洗,一连半个月的阴霾天气一扫而空,也扫去了重重压在京城百姓心头的阴郁。
在京城人的记忆里,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现象,不要说是在金秋八月,就是在细雨绵绵的春日和暴雨如注的盛夏,京城也从未有过连续半个月不开晴的阴天。
这昭示着什么?京城的百姓认为,这是老天爷在示警。
大皇帝圣明,抓了引来靼子兵的袁崇焕,却还有些人整天叫嚷着要放了这个卖国贼,老天爷能不生气吗?
昨天,天赋圣聪的中兴之主崇祯大皇帝诏告天下,要在八月十六,也就是今天,在京城西市口把袁崇焕这个汉人败类明正典刑。
不把袁崇焕这个卖国贼千刀万剐,老百姓又怎会解气解恨?不杀袁崇焕,天理不容!就是因为要将袁崇焕这个杀千刀的卖国贼千刀万剐,所以老天爷这才高了兴,天才开了晴。
然而袁崇焕如何通敌的,又是如何引来的靼子兵,则没有人细究其竟,既然皇帝都这样说,哪还会有错?老百姓不信皇帝信谁!何况袁崇焕手握重兵,却以种种理由拒不出击,而任凭八旗靼子在京城外烧杀抢掠。不仅如此,袁崇焕还放纵手下兵士奸淫掳掠,比之八旗靼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样的人不是卖国贼,还有谁是卖国贼?
阳光是如此明媚,但就在这明媚的阳光中,北镇抚司的大牢阴森依旧。巳时,大门徐徐开启,两辆囚车缓缓从中驶出。囚车中,前面一辆装的是袁崇焕,后面一辆装的是自愿陪着袁崇焕同死的程本直。
程本直自诩是袁崇焕的门生,对袁崇焕崇敬之至,但实际上他和袁崇焕没什么联系,就只见过一两次面而已。袁崇焕被下狱后,程本直为之奔走呼号,最后见事不可为,干脆奏请崇祯愿与袁崇焕同死。程本直在奏疏中言道:“臣于崇焕,门生也。生平意气豪杰相许。崇焕冤死,义不独生。伏乞皇上骈收臣于狱,俾与崇焕骈斩于市。崇焕为封疆社稷臣,不失忠。臣为义气纲常士,不失义。臣与崇焕虽蒙冤地下,含笑有余荣矣。”
崇祯一见程本直的奏章,鼻子差点气歪了,于是就遂了程本直的意。
囚车两侧,锦衣森森;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拥挤不动。京城这一刻似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拥挤到了这条街上。
街道两侧的房屋,不论是买卖铺户,还是住家民宅,砖头瓦块从里面如雨般向着街心的两辆囚车砸来。要不是两厢护车的锦衣卫士尽力拨打,袁崇焕和程本直也就不必到西市口受刑了。饶是如此,二人也被砸得头破血流,额角、鬓角、眼角,血水汩汩而下。
“刮了他!刮了他!刮了他!”震耳欲聋的咒骂声中,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袁崇焕被绑缚在寒气森森的刑柱上。
四肢成大字形被皮绳固定在刑柱上,一缕头发穿过刑柱上端的吊环被牢牢系住,这样袁崇焕的头就得始终扬起。
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陈海平和佘义并肩而立。
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咒骂声,看着一张张要吃肉喝血的狰狞面孔,置身鬼蜮的感觉一时间强烈到了极点,陈海平的头不觉阵阵发晕。
一旁的佘义浑身战栗,陈海平抬手抓住了佘义的肩膀。慢慢地,佘义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目光里多了一丝难言的阴冷。
虽然远了些,看不真切,但那一瞬间,空间不再是阻隔,陈海平似乎看到袁崇焕的脸就在眼前。
满脸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陈海平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哀莫大于心死,袁崇焕的心已经死了,陈海平一时心痛到了极点。
离午时三刻还有大半个时辰,而这大半个时辰对袁崇焕而言,可能是比千刀万剐更大的折磨。
之后,在这样的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之后,袁崇焕的心态会有什么变化?如果是他,会有怎样的变化?陈海平把目光从袁崇焕的脸上移开,望向了北方苍茫辽阔的天空。
――――――
一改往日的宁静和欢乐,四川营胡同今天的气氛有些压抑,因为大将军的心情不好,所以其他人的心情即便好也都不敢好了。
今天一大早向彩英就来了。
以往即便秦良玉心情不好,一见向彩英,心情不好也会变好,但今天不行。
看着秦良玉阴沉的脸容,向彩英心中忐忑。
不管对别人如何,崇祯对干娘却是极好,而干娘这个人又极为忠贞。一会儿就要动手了,到时干娘会是个什么反应?
呆会儿,如果干娘非要出头,那以白杆兵的悍勇和对干娘的绝对忠诚,那这场大惨剧就是避免不了的。虽然少爷对干娘极为崇敬,但不管少爷对干娘有多崇敬,在这个时候,都是没有丝毫退让余地的。
秦良玉半躺在竹椅上,向彩英坐在竹椅后,轻轻地给秦良玉揉捏肩头。
“彩英,你怎么了?”秦良玉问道。
心中忧虑,向彩英的手法就有点乱。赶紧恢复正常,向彩英道:“您的心情不好,我担心呢。”
“行了。”秦良玉抬手拍了拍向彩英的手背,道。
向彩英在一旁坐下后,秦良玉轻轻叹了口气。
“干娘,您觉得皇上杀袁大人不对?”向彩英问道。
背后莫伦人非,又何况是皇帝?秦良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良玉不说话,向彩英也沉默下来,两人默默地想着心事,听着秋风掠过树叶间的沙沙声。
――――――
快到午时三刻了,刑场上的气氛更是沸腾到了极点,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刽子手走上了刑台。
这个刽子手身材高大魁梧,硕大的脑袋上罩着一块红绸,上身****,下身穿着一个条红绸灯笼裤,脚穿一双短腰牛皮靴,黝黑色的腱子肉翻翻着,看上去就那么让人渗得慌。
刽子手双手捧着一个刑囊,里面装着磔刑要用的刀具。
刑台中央,在袁崇焕身前摆着一张四尺高的黑色木桌。到了木桌前,刽子手虔诚的把刑囊轻轻放到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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