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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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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陆东皓,用粗暴的方式砸开了那道门。满目疮痍也好,伤痕累累也罢,她终于有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那个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自私。自私是人的本性,概莫能外。但,每个人对自私都有不同的解读。独占欲,控制欲产生的嫉妒羡慕,是一种自私;因为失去,所以恨不得全世界都毁灭,是一种自私;因为痛苦,所以连亲人的痛也无法感知,同样是一种自私;因为残缺,所以连黑夜中的温暖也会憎恨,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自私,所以你的眼里只有自己。情绪被无限放大,爱和恨都如此偏执与极端。因为,你的世界只有自己,再看不到其他。你站在世界的这一端,空无一人,只有自己,而所有连同整个世界,都在你的反面。

怯懦。那真是自私的孪生兄弟。她陷入一个骗局,自私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连带着仇恨起带来这种不公的父母。她直到父亲临死前都没有去见过一面,周年祭的墓地,她麻木不仁地站在那里,对着那张小小的遗像,拒绝自己去回忆关于父亲的一切。她封闭自己,以为不哭以为不悲伤,这就是理智,这就是成熟,其实,只是怯懦。不敢面对内心那个渺小的自己。

很早很早之前,她就迷了路。

情绪像是海滩上的沙砾,被泪水一层一层洗涤。

第一层是羞辱。那种被仇人一眼洞穿,无地自容的羞辱。陆东皓说的对,她的每一步棋都是自作聪明。就像小时候,她的父亲常常说她,聪明有余,智慧不足。她从不以为意。静不下心,举轻若重,所以每一步行来,都是错漏百出。她还没出招,就已经一败涂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都不是陆东皓的对手。

第二层是徒劳。深觉自己如同小丑,粉墨登场,撒娇扮嗔,演足戏份,可是旁人一句,“穿帮了”瞬间打回原形。那么迂回百转,那么小心翼翼,又如何?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第三层是不堪。看,这就是所谓的仇恨,看,这就是你处心积虑的报复,但旁人根本就不在意,如同以卵击石,如同蚂蚁卯足全身的力气与大象抗衡,而那只大象却悠然自得地说,“你要帮我挠痒痒么?”大象从不把蚂蚁的仇恨放进心里。

她洞悉母亲生病的真相,憎恨那个选择自我催眠的女人,为什么,她要比自己先一步发疯?为什么,上帝可以让她躲进自己的白宫?因为痛苦无人可以承担,因为认为这是该她与母亲共享的耻辱,可是母亲比她更惧怕失去,所以她直到她死,都没有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呢?你与她,又何尝不是殊途同归?她清醒着,却用痴傻作为伪装,你痴傻着,却自以为自己很清醒。倘若不是日日噬心的痛苦折磨着她,那墓碑上又何须写着享年54岁。是啊,没有人能幸免,在这场劫难里。她,终不能得享天年,背负着或许还甚于她的灵魂十字架浑浑噩噩不可终日。人未老,发已白,未知命,人已殒。可是,她却固执地不原谅,不原谅,恨吧,怒火烧干一切,忘记她是你的母亲,忘记她同样也在痛。不过是怯懦,宽容是比善还需要更大的勇气。她踏不出那一步,不过是因为怯懦。

S城的秋夜,细雨绵绵。

那一夜,她哭至力竭,旧有的秩序天崩地裂。她仿佛看到命运的重手落在自己脸上,根本无法回避,她默默地承受着重掴带来的痛楚。

雨和着泪水,洗去世俗积淀和灵魂负累之于她身上的伪装,渐次露出脆弱不堪的真身。她的色厉内荏,她的走马章台,她的牙尖嘴利,她的装腔作势,她的小把戏,她的小聪明,通通都像那浓墨粉彩,经不起冲刷,和着雨水和眼泪,斑驳了颜色,像极污浊不堪的泥淖。

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黑夜的哭泣隐匿,无人知晓。而时局世事从不会因为谁的崩溃和塌陷有所转移。

最后,最后,那一层是什么呢?甘尚川问自己,你真的是在恨吗?

麻痹痛苦有很多种方式。

第一次,她选择以毒攻毒。如果痛,那就在伤口上再撒点盐吧。她唾弃自己,放弃自己,在陆东皓身边的五年,是灵魂自暴自弃的五年。她不介意自己是谁,她也不介意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好吧,既然不能做十八岁的甘尚川,那么做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就是这样对待那一场滔天浩劫。她将自己放逐,任由自己卑jian地成为别人的附庸,她跟随他,低眉顺眼。她顺从他,无欲无求。

第二次,她选择隔离和淡漠。那个伤痕累累的小人儿被她锁进黑房子。那里面没有阳光,没有雨水,苍白,荒芜如同戈壁。渐渐地,那个小人儿就真的像是被隔绝于天日的重刑犯,不会说话,不懂交流,惧怕接近,它不需要感情,感情也不再需要它。如果还有情绪,那就是看见那个叫甘尚川的女人在做戏时,会在那间小黑房子里发出阵阵冷笑。冷笑,是它能释放出的最强烈的情绪了。

是的,就是这样。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比她那位懂得自我催眠的精神病母亲还要严重的病人。一个病人,先是自我麻痹,自我封闭,接着分裂人格,把最真实的自己锁在最黑暗的角落。她,到底有多少年,不敢看黑屋子里的那个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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