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放船千里凌波去
垂文又道:“比如先父,论起出身本是吴越国人,可出仕蜀国后不一样不惜死而后已吗?”
芸娘只觉得同弟弟分开久了,于思想上已有了许多分歧,现在不是辩论的时机,便收回话题:“且不说闲事,只说你家二爷。既然有粮船这么十拿九稳的方式,为什么之前偏要冒险呢?”
垂文道:“边城战事迫在眉睫,能早回去一天是一天。粮船也是提前谋划好的,算是后备计划。”说完就帮芸娘把水盆送回房里,叫芸娘心头温暖。她虽然欣喜于手足之情,内心却空落落的,只觉得姐弟之间错过太久,已渐渐产生了隔阂,不知该怎么填补。
待芸娘洗漱完毕,楚歈一行人已陆续上船了。李氏夫妇依然被押送着,可身上的捆绑已比昨晚少了很多。葛平还要留守在死人驿继续原本的职务,他默送李氏夫妇离开,深深鞠了一躬,虽然立场不同,却也成全了晚辈的礼数。李季宁有些动容,低声嘱咐道:“似咱们这样的人,无非是兔死狗烹,难得善终。天下迟早会太平,到时何去何从,你还要早做绸缪。”
站在甲板上,这艘船便显得更大了,尤其是望见江岸上变小的房屋和人物时。娇鸾不由得赞叹一声:“天啊,周国用来运粮食的船都这么大吗!?”惹得小沈笑道:“这有什么,还有八桅、九桅的大船呢!”更引得娇鸾咋舌。
第二天,芸娘朦朦胧胧地醒了,也记不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见天色大亮,娇鸾已梳洗完毕,正对着窗外发呆,芸娘问她时辰,她才回首道:“差不多巳时了。”
时辰已晚,芸娘担心延误行程,便匆匆整理了衣裙,又端着盆子去大堂的水缸中打水。刚走出房门,就听见驿站外一阵喧哗,似有人在吆喝号子,从大堂的正门往外一看,芸娘差点吓得扔下手里的盆子。
只见门外的江滩上,一艘大得惊人的七桅船正缓缓停泊下来,漆得朱红的船舷竟似有两三层楼高,从两面伸出数十支长桨,就像百足之虫一样将船艏的位置紧紧把控。高耸的艉楼上鳞次栉比地铺着晶莹的瓦片,似连着天边的云霞,参差溢目的枓栱檐柱上绘着青雀黄龙,映衬着金碧交辉的旋子彩画,琳琅满目,美轮美奂。庞大的船体竟将寥阔的长江都挤压得逼仄起来,巍巍的青山也被直指天际的桅杆攀比得低矮了几分。
周朗和葛平已站在江滩上,正挥手和船上几名头系红巾的男子相互喊话。芸娘虽生在江城,却也极少看见这等规格的船只,也忘了要打水,只顾着看热闹。
“姐!”身后突然传来垂文的呼唤。芸娘猛然回看,见弟弟正端着一盆清水,笑道:“还没洗漱呢吧,快点,咱们就要启程了!”他已染上了周国人的口音,如今说起乡音倒显得有些不自在。
因为要接应楚歈,船上的士卒和粮草督运都调换成楚家淮西军的精锐。刚一上船,楚歈便召集亲随以及粮草督运一同议事,只留下芸娘和娇鸾两个闲人,对坐在铺着牙黄色冰裂纹贴落的抱厦里无所事事。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四处游览一下。娇鸾和芸娘都是又兴奋又忐忑,心里害怕那些面色如铁的红巾士卒们,又按捺不下探险的欲望。于是,二人轻手轻脚地把大半个艉楼逛了个遍,见了些不同凡俗的奢华流丽,所过之处竟无人阻拦。
“坐这艘船吗?太夸张了吧,到时引来守关士兵搜查,岂不是将你家二爷置于险地?”芸娘不解道。
垂文骄傲地笑道:“放心,这是周国的官派粮船。今年蜀国闹涝灾,饥荒遍地,民怨四起,还指望着向周国购粮呢。咱这艘船刚在渝州卸下一批粮草,蜀国皇帝还急等着再运第二批呢。他们检查归检查,却不敢扣留粮船,既不扣留,那还不好蒙混吗?”
芸娘点点头,又奇怪道:“你们周……”她险些说出“你们周人”,却忽然想起弟弟现在的处境,周国人视其为蜀人,蜀国人又视其为周人,必然两面难堪,因而改口道:“你们周国的长官也真是自相矛盾,一面攻打蜀国,一面帮蜀国解燃眉之急。”
手足连心,垂文当然知道姐姐把自己归纳进周国人的行列,笑道:“这并不是一家一国之事。主公有澄清四海之志,视天下人为子民,抚爱之情,无远弗届。二爷是主公的左膀右臂,奉主公之命讨伐无道蜀君,全是为了匡复山河。发送粮草也是为了拯救蜀地黎民。我既然效忠楚氏,便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原郡,只把自己看做‘天下人’。”
芸娘觉得弟弟能瞬间攒出这连篇累牍的话来实属难得。可她站在蜀人的立场,虽不至于视周国如仇雠,一时间也无法接受弟弟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