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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二,沈沧两周年祭礼。

本身小祥大祥便不是那宾客众多的隆重祭礼,沈家更是办得低调,而在这个朝堂风云变换的时刻,便是有心想巴结一下新出炉的杨詹事、准阁老的,也不过是送了奠仪过来,不曾亲至。

沈家这边除了至亲族人之外,便是姻亲几家,以及沈沧生前最为亲近的旧友、同僚、门生前来。

毛迟作为女婿,也一般同沈瑞接待客人,只是板不住脸上总带出喜色来,未免和这氛围不符,沈瑛便将他安排在后面管着僧道祭礼事宜。

这倒不是毛迟对已故的丈人沈沧不敬,而是因就在前几天,玉姐儿刚刚查出身孕来。

这于二人可是天大的喜事。

两人成亲已近三年,仍膝下荒凉,此时久盼的孩儿终于来了,自然免不了欢喜,毛迟再怎样注意板着也难免流露出痕迹来。

玉姐儿那边只有欢喜更多,虽然毛家没有催促也不曾给毛迟添房里人,但她自己心里仍是万分焦急,多次跟着婆母各处上香求子。

沈家二房本就子嗣单薄,玉姐儿也不免暗暗疑心自身,如今终于有了身子,虽未知男女,总算不是“不能生”,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原是同周年祭时一样,十五一过便过来娘家帮忙,没忙上两日,一次饭时忽作呕不止,沈家人还道她吃坏了东西,待请了大夫来瞧,才知是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尚浅,脉象不甚显。

玉姐儿原还道因着近日心里总惦着父亲大祥的事宜,多思多虑月事方迟了,却不想是有喜,不由喜极而泣。

徐氏忙不迭的打发人备稳当的车,赶紧把玉姐儿送回毛家去。

不单单是因着坐胎未稳需她静养,也是因着当时风俗,孕妇是不得出入白事场所的,怕给孩子招来晦气。

今年族中帮衬的女眷多了,且还有陆二十七郎的媳妇张青柏这样的伶俐人儿,也用不上玉姐儿如先前那边张罗,因此玉姐儿也不推辞,红着眼睛上了回婆家的车,毛迟一路咧着嘴送了媳妇家里去,而后就一人儿往沈家来帮忙。

毛太太听说媳妇有了身孕,欢喜得什么似的,立时给供着的送子观音上了香,又许下金身。然想到媳妇打娘家回来,心下又不免埋怨,有身子的人在白事上总归不吉利,又命婆子赶紧备了艾草去去晦气。

婆子暗暗叫苦,这大冬天的,哪里还寻得来艾草。

主仆俩计较这事,那边又来报沈家送了东西来。

沈家每次往毛家给姑奶奶送东西都是大手笔,这次也是一般,吃用及各色补品不说,另还有沈家特特自前来作道场的道人处请来的辟邪符篆,专门为玉姐儿所备。

毛太太见沈家做事这般妥帖,心里那一点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

二十二正日子,杨廷和搁置了繁忙的公务,告了一日假,带着几个年长的儿子过来沈府。

杨廷和如今炙手可热,自然走到哪里都有人招呼攀谈。

杨慎不喜跟着父亲应酬,便带着弟弟们过来与沈瑞叙话。

除了杨家二郎三郎外,同来的还有新与杨二姑娘定亲的工部侍郎李鐩之子李延清。

沈瑞有孝在身,杨家定亲宴他没有出席,因此这还是头一次见李延清。

李延清是个在北人中也少见的高个子,比在场诸人足足高了一头,倒是颇受瞩目。

沈瑞远远瞧着便是心下一哂,这个儿,该当去打篮球啊,不过看上去人瘦弱了些,篮下未必撞得过对手。

他自乱想间,那边李延清已过来行礼。李延清虽比沈瑞年长,但因着未婚妻行二,见着沈瑞便以兄礼拜见,口称姐夫。

沈瑞抬手还礼,客气两句。有李鐩与贺家联姻之事在先,沈瑞对李家便没甚好感。此时虽与李延清算得“自己人”,却也没甚好聊的。

李延清其实也着实尴尬。

说起他的婚事来,真是颇多坎坷,上有两个已有官身的庶出兄长,下有继母嫡出幼弟,他虽是嫡长子,这婚事也是老大难问题。门第相当的人家都知他家情况复杂,不愿许女。

因此当初才会嫡子娶庶女,定下贺侍郎家庶出五姑娘。

哪知贺家获罪落得抄家下场,虽然全靠父亲李鐩机警,抢在贺家事败之前解除了婚约,但是贺家问罪后,尤其是贺老太太在都察院门前惨烈自戕、贺五姑娘自尽未遂破了相后,他李延清不免背上了个背信弃义、见死不救的名声。

本就是继婆婆庶出妯娌都不好相与的人家,再闹这一出,他的婚事越发艰难了。

李延清本就对婚事没报什么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只恨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日后只怕会演变成仕途上的污点,受自己的、父亲的政敌攻讦。

那边李鐩为了淡化与贺家的关系,让儿子“因病退婚”显得真实,自然大半年不曾提他婚事,谁也没料到,他再提亲时,竟是向杨廷和的庶出次女提亲。

彼时杨廷和虽有帝师的盛名,然论官职,少詹事不过是正四品,李鐩这工部侍郎却是正三品高官。

而且,杨廷和那庶女是实打实的庶女,妾室养大,也不曾记在嫡母名下,甚至定亲后继母都没将其记名。那生母妾室早年得宠,但提亲时,听闻那宠妾已是在归乡途中病故了。

这婚事未免不般配。

京中上层圈子里不免议论,李鐩儿子虽亲事是艰难了些,但眼见后年就能参加会试,只要进士及第,自然有好人家抢着嫁女,何必早早就降低标准屈就。

也只焦芳一党晓得这是刘瑾的意思。

没成想这才定亲没多久,朝局突变,杨廷和一跃成了仅次于新阁老的当红人物,且是帝王心腹宠臣无疑,京中上层也立时艳羡起李鐩来,又都改口道他竟是个有先见之明的,早早结了这样的好亲家。

李鐩这边自然十万分的满意。

先是因着投靠刘瑾,得焦芳示警,避开了贺家这个坑,又被运作避开春汛修水利工程,而接手了泰陵工程,不仅搭上了同修泰陵的新宁伯谭佑的线,又在完工时得了重赏,成了小皇帝信重的臣子,转而督造西苑。

这次也是应刘瑾要求而与杨廷和联姻,结果又得了这样大的彩头!

朝局变幻莫测,这次沉沉浮浮这许多人,刘瑾那边又透了话过来,他和他兄长李钧都会有好前程。想到现今工部尚书曾鉴也是年迈多病,上表请辞过两次了,李鐩真是做梦也能笑出声来。

还是宫里有人好啊。

而作为当事人的李延清,这桩婚事定下之初,他就大大松了口气。

他在意的还真不是婚事本身,嫡庶甚的根本不是事儿,甚至岳丈高升与否他也不甚在意,家里这样的情况他心知是指望不上父亲为他筹谋什么的,他苦读也是因着只能靠自己,现下也没有靠岳父的打算。

他所在意的是,他的名声——他既要靠自己,就不能没有一个好名声。新的未婚妻出身翰林人家,岳丈杨大人官声也一直甚好,变相洗去了他身上背信弃义等等污名——若他真是那样小人,杨家这样的人家怎会许女。

而此时,跟着舅兄来见了他未来的连襟,……这是沈家,与贺家是生死大仇,知道贺家的所有事,自然知道自己与贺五姑娘定亲又退亲的事儿……这尴尬感便无可避免的浮上来。

杨慎虽最初对同李家联姻持反对意见,但是对李延清此人却并没有什么恶感,这才亲自将人引荐给沈瑞。

但当他同沈瑞聊起天来的时候,也是不会想起来要关照没话可聊的李延清的。

李延清便也只好在旁边陪同,一言不发,一脸凝重肃穆。

好在没一时毛迟也过来与杨慎见礼,他在春山书院读书多年,认识的人颇多,李延清又是与他一般是弘治十七年中举,自然相熟,两人很快攀谈起来,便也不显得冷落客人了。

沈瑞与杨慎说了一番读书事,又旁敲侧击问得了杨恬近况不错,也放下心来,听得旁边毛迟与李延清对话,心道这李延清到底是少年举人,自有不凡之处,大约是家学渊源,竟于工程事颇为在行,尤其毛迟所提水利,他应答得头头是道。

沈瑞登时对李延清也感兴趣起来,这个时代,四书五经读得好的人满坑满谷遍地都是,但实用型人才实在是稀缺,若是李延清有这份干才,他日或可合作。

只是今日这样场合,便是客人不多,也不是能长时间闲聊的,少一时便又诸多事情来找沈瑞,外头又报游驸马府五公子到了。

是游铉。

沈瑞向杨慎等告罪,往外去迎游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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