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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唤作陈禄的军士,生着一张焦黄脸皮,听着丁一问到他头上,立时笑道:“侄少爷放心,再怎么说,小的也是东厂混了十余年,一会把这位小先生扮成少爷,其他七人扮成书童、小厮,小的扮成管家,折回去前头的镇子,买个几个丫环当使唤丫头,再到这横山镇落户,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破绽的。”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毕竟是东厂出来的,干这种行当倒也是熟络的。于是教李云聪取了携带着的盘缠,分出来一些给那陈禄,原想把文胖子他们的甲胄也留下来,谁知道文胖子那十一人死活不肯:“小的扛得住,这保命的甲胄,任是山高路远,俺等也不嫌重!”丁一便也只好由得他们。

这甲胄份量可不轻,虽然说一次成型的工艺,让它比传统甲胄要轻,但文胖子他们披挂着的,这可是“三层铁甲”啊。后世有个普遍性的误解,例如说到建虏的白甲兵,身披三层铁甲,便望文生义,以为是穿上一层铁甲,再于上面套一层铁甲,接着再一层。事实上别说是铁甲,就是镶铁的棉甲也不可以这么穿,里面先穿一层细薄链子甲衣的就有,若是说一层套一层的铁甲——试试穿上三件大棉袄,那手还能动弹么?

三层甲,说的是上身甲、股甲、胫甲。

文胖子他们这一身下来,得几十斤重,现时没有马了,负着甲箱,长途跋涉,又是越野,也是极大的负荷。丁一去到一处叫做“狮子头”的山脉,真是看着连文胖子都见瘦了,不禁再次劝他们道:“咱们要干的,不是冲阵的勾当,完全是可以不披甲的,不要把人弄垮了。这甲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谁知道文胖子那十一人听着,明明行得艰难,却仍是异口同声:“侄少爷,有钱也不兴这么败家的!这么好的甲胄。哪能扔啊?您放心,到了地头,只要让小的们憩上一两天,这精气神就自然回来了!”这些都是去军中多次充当过硬探的人,对于这样一身甲胄带来的优势和防护性,心中分明,那是说什么也不肯扔的。

丁一除了摇头,也是拿他们没有法子,对于战场,这些人比起李云聪那些学生。是全然不同的。他们对于沙场有着自己的认知,并不完全盲从于丁一的命令,相对而言,李云聪他们那十几个学生,一路走来。要激昂得多。

在崎岖的山路上,李云聪前跑后窜的,不时给同学们鼓劲打气、拉歌,那模样丁一看着都忍俊不禁,仿佛李云聪他带着不是一个班,而是一个团似的。好几回要不是文胖子和丁一伸手扯住他,背着沉重装备的李云聪。都差点失足跌落山崖了。

但他就没个消停,看着走在前面,那装备甩动着,教人都担心着,山风吹过会不会这少年就直接被那沉重的装备带着飘落山下。丁一不得不再次对他说道:“好了云聪,你要折腾下去。一会下山找个小镇你就留下做群众工作吧。”这才把他劝住。

当去到旦家坪地界,丁一这支小队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因为坚持背负着甲胄的十一个成年人都已累得脱形了,而李云聪那些少年没有负甲倒还相对好些,只是走了这么长的山路,也已然是神情枯槁的模样。旦家坪的百姓开始对于丁一这一行人是很提防的。尽管他们把甲胄火铳都装进箱子里,但是一行数十人,风尘仆仆的外乡客,对于这个少数民族聚居的所在,依然显得极为醒眼。

丁一有点无可奈何,如果对方是说闽南语系还是广东话,他倒还能搭上腔,但这旦家坪的口音,很显然并不是这两种语言。而这个时候,文胖子却就站了出来,笑眯眯地跟着当地的旦家坪百姓聊了起来。

其实文胖子对于这种口音很独特的方言,丁一明显看得出来,也就是略知一二罢了,中间还夹杂着许多肢体语言的比划,但胖子在这年头吃香,能吃得这么肥的,只要不是水肿,相对来说,都得富足人家才有可能。

富足人家作奸犯科的可能性不见得就少了,但一个富足的外乡人,总比那些眼露凶光的小崽子、一个个肌肉盘虬面目凶悍的大汉,可亲得多吧?何况文胖子这厮说着还摸出吃余的两三个白面炊饼,立时当地百姓就拍打着文胖子的肩膀,连神情都变得可亲起来。

“他们说桐油坪那里驻着大军。”文胖子和那些村民聊了好一阵,居然还忽悠到免费住宿,虽然只是几间草舍,上面还有些漏着天光,不过也算有个落脚点,那些百姓很热情地抱了稻草过来,示意李云聪他们赶紧把草铺到上面去,文胖子无奈地说道,”我说侄少爷是家里的西席兼账房先生,李云聪是我儿子,其他这些小先生是我儿子的伴读书童,兄弟们你们就委屈一下吧,只能充当护院了。”

众人倒是哄然大笑起来,别说这种奔波三四百里的任务,就是关外十数的硬探,也是怎么哄得过牧民就怎么说,哪有计较一个称谓说辞的?于是丁一和李云聪、文胖子便只能在边上站着看,其他人动手把茅草摊上,又抹上湿泥,等风干了,便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文胖子又拿出一袋酒来,说他是要到怀集来卖酒的,这一袋就让大家尝一尝。这让那些当地百姓很兴奋,老老少少都争着过来喝一杯,有好几个女人都挤了过来,不一会那酒就喝得见底了,统共也就那一皮袋,哪里经得起周遭百姓都来倒上一小杯?

“按他们说的驻扎地盘,应该有四五百人的驻军,是侯大苟那边的军马,不是朝廷的军兵。”文胖子自然也在喝完了酒的百姓嘴里,套出了他想要的情报,“说是有好多骑马的,这些老百姓也说不清到底步骑各有多少。”

老百姓又不是斥堠,哪弄得清到底有多少兵马?能探查到这消息,说起来还真得益于文胖子的富态——就算这些天瘦得脱形,还肚子还在,看着象有钱人,又会搭话来事,若是换别人来,怕连话都搭不上。

“胖子做得不错,先住下来,联系去长沙府的船只,就按着做酒的营生来,大伙这些天,努力把这里的方言都学上几句。”丁一冲着这支小队的成员吩咐道,“做戏就做全套,李云聪和文胖子一个房,我一间房,其他人就委屈一下。”又跟李云聪吩咐,“学会当地话之后,在这怀集地界,你就管胖子喊爹了,懂吧?”

李云聪苦着脸应下,文胖子却就高兴了起来,笑着道:“咱可是生了好几个闺女,就盼着有个儿子……”立马就占上口头便宜了。哪怕李云聪冷冷回了他一句,“我爹可是死在沙场上了。”文胖子也一点不以为意。

他笑着说道:“战死沙场忌讳个鸟啊?爹不怕!该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啊,孩儿啊……”这充过硬探,不知道多少回死里逃生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个?只是一个劲地占着嘴上便宜,一个劲的贱笑,把那一路上激情高昂的李云聪,郁闷到变成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了。

丁一站在江边,尽管语言不通,他还是笑着跟在江边打水的当地百姓点头打招呼。只可惜这个年代在普通百姓的眼里,丁一远不如文胖子的富态来得吃香,特别是在走了二百多里山路之后,灰头灰脸的情况下。

但他并不在意,出发之前丁一就知道,这一趟来回恐怕得大半个月了,但他必须得花费这个时间,不通过实战的话,他很难确切地把握李云聪他们的特种作战水平,也无法确定文胖子的步兵战术到底能在实战中用上几成。

至于新招募到的军兵,有胡山、许牛、丁君玥他们在,警卫队那两个半连,又都是经历过关外血战的学生,如果还得丁一亲自过问新丁的训练,那也真的是这二年多的时间,对门下弟子的培养,实在是太过失败了。

于是这支小队便在旦家坪驻扎了下来。到了第三天,丁一已经可以用半生不熟的当地方言,用一钱半银子,跟这里的百姓买上几只鸡来打牙祭了。当然,小队里的其他人,却就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学上几句骂人的粗口之类。不过最让文胖子那十一个成年军士妒忌的,是梳洗了旅尘的丁一,许是这二年多来被学霸们蹂躏的结果,很是显出几分书卷气,而看上也绝对不柔弱,姐儿看着俊俏后生顺眼,倒也是千古不易的事,于是丁一走到江边洗衣服时,居然已有大闺女小媳妇叫他把衣服留下,顺手就帮他洗掉。

丁一微笑着冲着那些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跟他开着玩笑的洗衣女人作揖致谢,回头却对来寻他的文胖子说道:“明天就出发吧。”除了英国府里那佳人,已难再有让丁一心动失神的颜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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