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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提学甚感张原所见与自己相投,谈兴愈浓,分别从玩辞、辨义、经世来论《春秋》,张原偶尔插几句话,恰能提纲挈领,非精研经义、好学深思者不能发此言,王提学大为赞赏,把这考棚大堂当作《春秋》讲堂,白须飘拂,纵论《春秋》——一边的祁彪佳好生无趣,还有其他几个考生也在等候大宗师面试,但大宗师谈兴正浓,根本无暇答理他们,其中一个童生高声道:“大宗师,学生的本经也是《春秋》。”
王提学有些不悦,便道:“既然你也治《春秋》,那我问你,降罪于文姜正以深其责于庄公——此论确否?”
这可不是简单的问答题,若非对春秋三传了如指掌并且融会贯通是答不上来的,那童生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
王提学目光一转,定到张原脸上,下颌微微一扬,说道:“张原,你来回答。”
张原思索片刻,答道:“文姜杀夫,哀姜杀子,其罪不同,春秋法度重‘屡书不讳’,庄公虽忘亲事,而孙邾之案正在此,大抵《春秋》书法,或重下文,或重上文,不必单拘本句。”
不读《春秋》或者泛泛而读的在场考生,对张原这几句话是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大宗师那频频点头的样子,也知道张原答得很妙。
正这时,猛听得轰隆隆一声炸响,堂上诸人起先还以为是鸣炮开门放头牌了,随即听得“沙沙”声大起,原来是下起了雷雨,这下子坐在靠考棚边沿的考生就惨了,不能作文,得护着试卷不被飘雨打湿,字迹模糊了那考卷就作废——这雨下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肯停,好在已有两百多位考生交卷,王提学视察考棚之后,同意那些坐在边沿的考生移坐到空位去,考试得以正常进行。
申时初刻,张原与祁彪佳等两百多名考生头牌出了龙门,大雨还在下着,考棚外广场上,五更入场时那密如繁星的高脚灯笼现在换成了一朵朵雨伞,好似雨后林间冒出的蘑菇,只见伞盖不见人,嘈杂的声音瓢泼大雨都压浸不下去,沸沸扬扬——今曰的道试真是诸多不顺啊,入场搜检时斯文扫地,考时又被记名,现在又遭逢大雨,从考棚走到龙门,张原衣巾已经被打湿了,所以也不急着找地方躲雨,挽着考篮刚一张望,眼前一暗,一把大油纸伞遮到他头顶,穆真真的声音快活地道:“少爷你考出来了!”
张原侧头一看,穆真真如新摘香瓜一般洁净的脸近在咫尺,因为离得近,张原能看清穆真真细密的眉尖沾着的小小雨珠,一双幽蓝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蕴着纯粹的欢喜,旁边的伞很多,穆真真努力把伞举高,那略显窄小的黑色松江绵褙子就绷紧在胸前,窈窕凸现——“这是谁家女婢,好生不晓事,这般硬冲过来,挤得人东倒西歪!”
边上一人瞪着穆真真,出言责备,这人想必也是迎接某位考生出场的亲友,穆真真和武陵原本等在龙门另一侧,穆真真见龙门打开,眼睛就一瞬不瞬地寻看,见张原冒雨走到了竹木护栏的另一侧,全身湿透的样子,穆真真赶紧奋力冲了过来,虽然穆真真矫健敏捷,但这雨天又都打着伞,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穆真真涨红了脸,一手高举,一时不知该怎么赔礼道歉,伞下的张原已向那人作揖道:“抱歉,抱歉,这雨实在是大,不慎冲撞了阁下,见谅,见谅。”
那人定睛一看,转怒为喜道:“原来是张公子,张公子这回一定是高中了,可曾看到犬子吕文昭?”
认得张原的人多,张原却不认得这人,说道:“令郎还在作文,头牌没出来,二牌定会出来的,这回也一定要高中了。”右臂轻轻一揽穆真真的腰肢,说道:“我们赶紧回家,我从脑门湿到脚板底了。”感觉手掌抚到的穆真真后腰的肌肉霎时绷紧,似乎要蓄力抵御、刀枪不入的样子——武陵这时挤了过来,他个子瘦小,撑伞的话根本挤不过来,只好收了伞钻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少爷,西张的宗子少爷先前说在十字街酒楼等你喝酒呢,请你出了考场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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