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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子、板栗、小枣、莲子……在瓦钵里慢慢煮,“咕嘟咕嘟”轻轻的沸响,香气渐渐溢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二月初九的阳光也照到“垂”字号房的窄巷中了,绝大多数考生已经抓紧时间作文了,张原站起身,迎着阳光,活动了一下手脚,又使劲蹦跃了几下,号舍矮,一蹦就能看到瓦屋顶,屋顶阳光灿烂,有鸟群在贡院上空飞翔——
那号军赞道:“举人老爷跳得真高哇。”这么活蹦乱跳的读书人少见。
张原含笑道:“想要跃龙门嘛,一直在练呢。”说罢,回到号舍,摆正桌椅,开始磨墨,首艺“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的腹稿已打好,只等写到草卷上,现在打的是第二篇的腹稿,正这时却看到墙边有人写了一首诗,欧阳询体行草,字很漂亮,诗云:
“八千举人尽元魁,我亦随行挨进来。苦恼文章逐见答,囫囵题目没头猜。号房缺瓦常防漏,蜡烛钉签不住歪。我辈三场真造化,宗师竟不取遗才。”
看这墨迹,应该是三年前癸丑科的考生留下的,张原心想:“这人还在场屋中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落第了?”再看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却原来这位举子首场七篇只作了三篇,后面两场等于是进来玩的了,百无聊赖留诗一首自嘲。
张原摇摇头,不受这颓废者的影响,磨好墨,檐下瓦钵里的八宝粥也熬得熟透了,舀几勺金华红糖,搅拌均匀,张原让那号军取碗来先给号军盛了一碗——
号军连声道:“多谢多谢。”嗅着真香哪,口水都要流出来。
张原吃了一碗八宝粥,开始答题,首艺破题道:“圣人定好恶之准,而独予仁人也。”破题洁净精微,醇正大气,紧接着洋洋洒洒写道:“盖仁人之好恶人也公而当,故其事不出于恒情,而独谓之曰能也,苟非其人,可轻予哉……”
张原这次没有特意针对主考官吴道南的喜好来作文,吴道南是万历十七年己丑科殿试榜眼,状元就是焦竑,但张原找来那一科会试的制艺研读时,却发现吴道南的八股文立局求新、撰语求奇,是一种偏锋文字,这种制艺喜欢的会赞不绝口,不喜欢的就直接弃为落卷了,可以说能中式有很大的偶然姓,要靠房师、座师的偏爱,这种制艺张原也能写,但张原不能行这个险,因为很可能连春秋房阅卷官这一关都过不了,而且现在的吴阁老与其年轻时的思想、文风肯定会有很大的不同,他若再投吴阁老当年的所好,那就是刻舟求剑、守株待兔,最愚蠢不过了,所以张原这首艺第一篇追求的是气和音雅、出语丰润、自然谛当,这是当行的文字,任谁都不能说差的——
这篇近五百字的四书题八股一气呵成,写完首艺之后,张原紧接着就作第二篇,二月的燕京,昼短夜长,他虽然是有名的捷才,要在天黑前写完并誊真这首场七篇制艺也不敢松懈,要抓紧时间才行,虽说天黑后还可继烛,但能在曰落前完成岂不是更好。
午后未时,瓦钵里的八宝粥吃光了,张原首艺七篇也作好了六篇,最后一篇又用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开始仔细检查,没有任何违式的错漏,便磨了浓浓一砚磨,开始誊真,以端正的小楷在卷首写上姓名、年甲、籍贯、三代、本经,然后用了一个半时辰将七篇制艺誊真完毕,此时夕阳余光已退尽,暮色开始笼罩下来。
张原收拾了考篮,由那名号军陪着出了“垂”字号舍,将草卷和正卷送到监试厅东边的受卷处,有受卷官负责收卷,边上就是弥封官,那弥封官看了看考卷上张原的名字,又瞟了一眼张原,不动声色将考卷弥封好,却在张原转背之际,用指甲在卷末划了两道十字痕——
张原背后没长眼睛,看不到弥封官这个细微的动作,他轻快地走出受卷处,编号“六”的号军也完成了这场看守任务了,向张原道别自回号军住处。
走出明远楼,那株夭矫如龙的文昌槐在朦朦暮色中如巨人躬腰,似在向张原行礼,张原赶紧向这文昌槐行了一个礼,大步出了三道龙门,首先听到的还是穆真真欢快的声音:“少爷,少爷——”
穆真真眼尖啊,自龙门打开后就一直盯着呢,快步奔来,接过张原手里的考篮,蓝眸盈盈,喜气洋洋,秀腰长腿,分外动人。
武陵、来福、汪大锤、张岱的侍妾素芝、小厮茗烟,还有张联芳的仆人、祁彪佳的仆人、王炳麟的仆人都围了过来,张原道:“再等一会,他们都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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