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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欹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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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暖不知道大人看孩子和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有什么区别,她只知道舅舅现在眼里只有她,专注的,温暖蚀骨。她羞涩得想躲闪,惶惑中听见自己的耳膜被心震得砰砰发颤。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挤进胸腔里,转眼把她的心紧紧扣住,填充得几乎要爆炸。

他突然有些后怕,贪图目下的轻松,会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害得知闲和刘兰芝一样下场?若真到了那步,可能他除了以死谢罪,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焦仲卿是个懦夫。”他谓然长叹,带了些对自己的气恼。

布暖正沉浸在悲情里无法自拔,把脸转向另一边,眼尾的泪顺着流回眼角,再漫延出来。她吞气道,“你不懂。”?男人何尝懂得什么是生死与共,这故事也许就是个臆想,满足女人对爱情的一点憧憬吧!

他失笑,她说“你不懂”时像个负气的孩子被打碎了美梦,哪里还忌讳着他是舅舅,倒像他们调了个个儿,她才是见多识广的长辈。

她的小女儿情绪发作了,抽抽嗒嗒哭得很伤心。他愁眉苦脸在边上瞧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抽了汗巾给她擦眼泪。她把鼻子擤得通红,睫毛上挂着零星水珠,叫他想起她小时候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的样子。

容与卷着袖子问,“没有擦药么?咬着哪里了?”她扭捏了一下,咬在哪里不太好说,便含糊道,“已经擦过药了,再过两天定然都能好。”

香侬指派玉炉把杌子送来,是放在胡榻对面的,离容与有些远。这原是遵了礼教的摆法,布暖的手却先于脑子一步,自然而然把杌子拖到他边上,依着胡榻矮矮的围子坐了下来。

她的手肘搭着透雕的拦水线,下颚枕着手背,被部线条微紧。隔一会儿把脑袋侧过去,瓮声道,“你读过《孔雀东南飞》么?”

容与点了点头,他那时未擢升,在幽州军营里下了值无事可做,也看过许多杂书。《孔雀东南飞》自然是读过的,也为其中人物唏嘘过。

“兰芝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她叹息,“原本好好的姻缘,到最后落得这样下场,多可怜!”

她把满腔酸楚发泄了出来,深深吸上一口气,才想起他还在,又老大不好意思起来。茫然卷着他的汗巾,藕合色的底子上绣着缠枝并蒂莲,勾勾复绕绕,从中段向一头衍生。她的指尖抚着花纹,然后用力攥在了手心里。

“对不住,都叫我弄脏了,等明儿还个新的给你。”她把汗巾塞进袖笼里,瞅他一眼,腼腆道,“我这傻模样,你别笑话我。”

他宽容的点头,语气真诚,“你不哭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笑话你。”

她温驯的半仰着脸,他微偏过头,视线接上视线,竟像生了根,像绞在一起的两股绳,再分不开了似的。

她那么漂亮!最了不起的画工也画不出她的五官。他没来由的生出股冲动,想触碰她,想抱她在怀里。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的手,想握在掌心,想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抚摩。

他不语,活着有太多无可奈何,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能不能幸福自己无法控制,但生死可以。

“他们算是千古相随了,这样也好……”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我知道女人是痴情的,兰芝多幸运,遇上了有情有义的焦仲卿。”

容与背靠着围子看远处的醉襟湖,半晌才道,“你不觉得是焦仲卿的无能害了兰芝么?如果他有担当,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布暖摇头,“他是孝子,便是有错,他遵循了约定,连死都是面朝东南方的,还不够么?”

姑娘家一旦感性,便能原谅很多低等的错误,同她们谈理性行不通。他一头怅然,一头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其实现在的自己和焦仲卿没有区别,他唾弃着焦仲卿的愚孝,走的却是和他极其类似的路。只不过一个是奉命休妻,一个是奉命娶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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