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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公主躺在床头,高热,迷迷糊糊,嘴里一声声地喊着“驸马”,也许在梦中,她不记得驸马背叛过她。
华珠仔细验了她身子,大腿与手臂有几粒小红疹和粉红色的块状面积,其余地方尚且正常。这是病情初期,等到几天后疹子长大,会化脓,再过几天,脓包破了再结痂。痂掉了,烧退了,病也好了。这便是医者口中的见形(点)、起胀、灌浆、收靥、脱痂六大阶段。只是绝大多数人熬不到脱痂便一命呜呼了。
华珠问向身旁年近六旬、身形清瘦却精神奕奕的梁太医:“不知依梁太医之见,当如何治疗?”
梁太医摸了摸三寸长的胡子,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多大,结果只是个小瓷娃娃的华珠,老气横秋地说道:“桑菊饮用桔杏翘,芦根甘草薄荷饶,清宣肺卫清宣剂,风温咳嗽服之消。故而,依老夫之见,前驱发热时,可用桑叶、菊花、杏仁、连翘、薄荷、桔梗、甘草与芦根制成桑菊饮;发疹初期,再用川升麻、生甘草、连翘壳、炙僵蚕、粉葛根、苦桔、金银花、干荷叶、薄荷叶、京赤芍、净蝉衣与陈莱菔制成的升麻葛根汤。形成脓疱时可用沙参麦冬汤。以公主目前的病情来看,这是最稳妥的治疗方案了。”
“最稳妥,却不是最有效的。”华珠一针见血,戳得梁太医嘴角直抽,这小娃娃,居然说……说……说什么不是最有效的?
太医怕担责,拖下去,拖死了是长乐公主福薄,万一下了虎狼之药把长乐公主给吃死了则是他们医术不精湛,要砍头的。
华珠与这些太医打了二十年交道,他们的门路华珠一清二楚,但在华珠看来,这些方子太过温和,对长乐公主没什么效果。华珠定了定神,廖子承啊廖子承,我又一次把小脑袋放在砧板上了,万一我死了,你可别那么早娶妻,我在九泉之下会嫉妒的。
“恕我不能赞同太医院的诊疗方案。”
梁太医的三角眼一瞪,继而又虚着,问:“年小姐有何高见?”
华珠壮着胆子道出了心中的答案:“以毒攻毒。”
“毒?何毒?”
“不是毒药,是酒。”华珠此话一出,梁太医立马甩袖反对,“酒乃发物,会加重公主病情。”
对这点华珠并不否认,华珠点了点头,不疾不徐道:“酒乃习用之药,味甘苦辛,性温而有毒,却能通血脉,行药势,助阳发散,杀邪恶毒气。以它使公主的正气得助,可达起死回生之功效。”
梁太医的呼吸一顿,犀利的眸光扫过静立一旁的温女官,以及鸾凤宫的宫女太监,驳斥道:“荒唐!我行医数十载,从没见谁用过如此狠毒的法子!你是不是跟公主有仇?”
单从性格的角度来讲,她挺讨厌长乐公主的,一身公主病,目中无人。但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她是医者,她是患者,除了治病,她别无他想。
“梁太医你想多了。”
梁太医刚刚也是一句气话,皱了皱眉,又问:“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你这娃娃知不知道自己要掉脑袋的?”
华珠知道,可行医者,不能因为怕担责任便随随便便开些温方走过场。那些温方对别的天花患者有没有效华珠不清楚,但对长乐公主的体质绝对是无效的。不请她来,她不会多管闲事。可既然请了,她就没理由不全心全意地去做。
梁太医又皱着眉头,提醒了一次:“娃娃,你的法子太凶狠了,公主熬不住的!”
华珠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坚定:“我的法子值得一试,只要公主的求生意志够强烈,她就一定熬得过去!”
梁太医的嘴巴动了动,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甩袖离开了。该说的他都说了,这娃娃非得一意孤行那也怪不得他,可惜了哟,瞧她诊病的手法挺有慧根,他还想收她为徒呢,但过几天,她的脑袋大概就会搬家啦!
梁太医走后,华珠写下服酒之法与一个辅助的药方,又为长乐公主施了一次针,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她净了手,擦着额角与脖子上的汗,对温女官吩咐道:“严格按照我的方子服药,我每一日,前来为公主施针一次。公主府内,公主吃过的碗筷、穿过的衣裳全部拿去高温焚烧并深埋。”
温女官愣着没答话。
华珠耐着性子解释道:“天花病毒抗干燥、抗低温,普通情况下能存活数月乃至一年半之久。不想天花蔓延成瘟疫,就照我说的做。”
温女官的眼皮子一跳,慌忙应下道:“知道了年小姐,我会请示上头,派人回公主府做清理的。”
华珠打算回府,温女官又笑着道:“太子妃懿旨,请年小姐为公主诊完病后前去东宫汇报。”
赫连笙回京后,大病了一段时日,在太医们的悉心照料下,最终痊愈。圣上无心朝政许多年了,得知太子无恙,便立刻做了甩手掌柜,命太子监国。赫连笙每日代替圣上早朝,连带着太子妃在后宫的权力也与日俱增。华珠一听是太子妃召见,没说什么便随温女官一块儿去了。
赫连钰出生没多久便被册封为太子入住东宫,华珠对东宫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朝阳宫。温女官欲提醒华珠,第三个台阶比别的台阶陡,当心摔倒,却见华珠轻轻松松地跨过去了。
温女官忍不住“唔”了一声,初入东宫之人,基本上都在此处摔过,年小姐真厉害。
华珠若知温女官的想法,或许会告诉她,上辈子我摔得半个月都下不来床呢。
东宫格局大,东边是太子妃的寝殿,西边是良娣的寝殿,西南方位则居住着一些品级略低的良媛姬妾。赫连笙的寝殿在东宫最深处,太子妃和良娣才有资格非召前往。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本该种满海棠的景阳殿而今开遍了各式各样的兰花,浓郁的兰香刺激着华珠的感官,好像前尘种种在脑海里渐渐变得模糊,琅琊的一切,廖子承的一切却一点点明朗清晰。
景阳殿共有十二个房间,会见太子在正南面的翡翠阁,会见妃嫔或家人在次南的珍珠阁,平日里太子妃打发闲暇时光则在两阁之间的小书房。
翡翠阁后是太子与太子妃行房的怡兰轩,因是正妻,行房时间不限,行房次数不限,行房后睡哪儿也不限。换做良娣与别的姬妾,太子做到一定的时辰,太监便会清嗓子提醒,主子,够了,再做伤身啦!太子终于提着小太子结束战况后,太监又会将姬妾抬到别的房间歇息,如果,她们双腿发软的话。不软,自个儿走。总之按祖制,只有正妻才有资格与太子在正房留宿。
珍珠阁门口,温女官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启禀太子妃,年小姐到了。”
一阵珠帘晃动的声响,华珠猜是太子妃隔着珠帘打了个手势,然后温女官带她入内了。
华珠目不斜视,缓缓地行走在拂菻国地毯上,柔软的感觉像漫步云端一样,仿佛要接近天堂。戚戚然,多了一丝敬畏。
一扇下镂空雕花、上悬吊彩玉的三折屏风前,华珠停下了脚步,并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臣女年华珠,叩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华珠始终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彩玉帘子后的情景,只依稀用余光瞟了一眼,这一眼,却叫她深深地惊艳。连身姿都如此迷人,真不知其容貌究竟有多倾国倾城。
染千桦曾评价染如烟,“比太子妃还美。”
染千桦极少赞美一个人,能被她视作美的女子,必是人间绝色。
华珠不由地对新任太子妃好奇了。
“长乐公主病情如何?”
这声,乍一听,低沉,舒柔。再一回味,又仿佛透着一股惫懒与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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