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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牛冷冷看了她一眼,后者吓得一路跑到狐仙身旁。

另外一位脸庞圆润的狐精叉腰站定,鼓起腮帮,气乎乎道:“你这人真是蛮横无理,我绿绮姐姐不过是好心与你搭讪,你就摆出一副打杀妖怪的姿态,欺负老实人呢?!信不信我一拳打得你鼻青脸肿、三天不敢出门见人?”

陈青牛看着台阶下那个用力晃着粉拳的年幼狐精,个头要比先前那头狐精稍稍矮一些,他没来由想起蚍蜉撼大树这个说法,有些哭笑不得,也不跟小家伙较真,打趣道:“你厉害行了吧,我都快被你吓破胆了。”

它歪了歪脑袋,“为何我觉得你是口服心不服?”

陈青牛一本正经道:“岂敢岂敢!”

它死死盯着陈青牛,试图确定真伪。

陈青牛问道:“你知道对面那户人家的底细吗?”

它伸出手,也不说话。

一般人不懂这个手势,陈青牛无比熟稔。

他顿时乐了,原来是跟自己一般敞亮的小狐狸,于是他的笑脸多了几分诚意,“说吧,想要我用什么来换?”

它没料到这位神通广大的年轻仙师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有些痴呆,回神后赶紧转头望向石桌那边,与它辈分相同年龄相仿的瓜子脸,嘴唇微动打哑语。

它很快心领神会,使劲点头,理直气壮道:“我要百年蚺蛇的苦胆来换!”

陈青牛郑重其事道:“我可没有什么蚺蛇胆,不过如果铁碑军镇城内,或是城外附近有那百岁高龄的蚺蛇,我可以亲自去捕捉,拿来跟你交换。”

它小心翼翼望向家族主心骨,那位正在对弈的狐仙娘娘,后者低头皱眉,凝视着密密麻麻的复杂棋局,嗓音媚人,柔声道:“红袖小丫头,你媚珠初成,根基不稳,现在就用蟒蛇胆汁浇灌,只会是拔苗助长的结果。”

被狐仙称呼为“红袖”的小狐精,皱着那张圆脸,“娘娘,可是瑰宝姐姐需要啊。”

狐仙懒洋洋道:“修行一事,最忌讳沾染因果,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有报,如影随形。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说啊……”

一开始陈青牛还挺用心去凝听,觉得这头狐仙好歹一大把年纪摆在那里,怎么都会有些独具匠心的真知灼见,哪里想得到她能够说空洞大道理,一说就是一炷香的功夫,难怪两只小狐精早就知趣地蹲在一起窃窃私语了。

陈青牛难得没有以兵家基石、入门的《真武心法》,去吐纳练气,而是在走廊荫凉里缩着身体,打着哈欠,仰头望向碧蓝天空,神游万里。

一局棋终于下完,彩绘傀儡病恹恹的,不知为何输了棋,赢棋的狐仙也未趾高气昂,依然是慵慵懒懒的模样,按照赌约,输棋一方负责收拾棋子,木偶搬动着那些对它而言、绝对不算轻巧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入棋盒。

狐仙伸了个懒腰,“公子,你要是在北边灶房那边打出一座小门,让两边的宅子贯通,以免翻墙的时候被凡人看到,那我就让绿绮红袖做你的耳报神,对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笔买卖如何?”

狐魅,终究不是阴魂鬼物,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活动,很容易被发现踪迹。

陈青牛点头道:“行啊,你们在墙头来去确实不合适,开扇门,省心省力,只不过贺家那边有没有问题?”

狐仙笑道:“我自会摆平。”

狐仙拿起棋盘棋盒,对两位徒孙微笑道:“记得别贪玩,早些回家。”

两头狐精齐齐点头。

狐仙不知用了什么玄妙神通,径直穿墙而过,一闪而逝。

在幼狐红袖的竹筒倒豆子之后,陈青牛终于得知这条回头巷的秘闻,发生在十数年前的那桩惨案,原来当初这条小巷,最早住着铁碑军镇老八营的那拨缔造者,西凉铁骑震慑朱雀、大隋两国的赫赫威名,几乎有半数是老八营立下的战功,然后在铁碑老八营退出历史舞台的龙观战役中,老八营元气大伤,八营主将死伤大半,两万精锐士卒,十不存一,又有两名主将获罪斩首,差点被朝廷下令传首九镇,总之,最后仅剩两位安然返回军镇,但也就此黯然离开军伍,在回头巷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一些扈从将校也跟随主将在此定居扎根,在十二年前,一伍大隋死士从南疆渗透边境,潜入铁碑军镇,传闻那五人皆是精于杀伐的大隋刺客,其中既有武道宗师,也有剑道修士,回头巷那十余户祖辈、父辈跟老八营有渊源的门户,被杀得几乎给斩草除根,从青壮男子,到妇孺老幼,杀手都没有放过。

红袖还说,以朱雀朝廷堪称兴师动众的大阵仗来看,肯定不是两国沙场将种门户之间,普通的报仇雪恨那么简单,一定牵扯到了某位或者数位地位超然的大修士。

整整十户、上百口人家,最后只有一对稚童姐妹侥幸逃过一劫,便是对面宅子里相依为命的小筑小雾,传言姐妹当时刚好在玩捉迷藏,躲在内屋夹壁……至于那位少年,是几年后跟随一个哥哥搬入对面的宅子,哥哥很快就离开,只留下弟弟与姐妹住在一起,之前并无联系,直到去年末才有书信往来,原来是在西凉边境上搏杀上位,成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牧守一方,至于具体官职为何,贺家狐精就不得而知了。

突然之间,陈青牛叹了口气,想起关外马背上老宋他们的尸体,对那个年轻文官的厌恶,少了几分。

这边,年幼狐魅的嘴里,云淡风轻说着人间惨剧。

那边,融融洽洽,连同那名沉默寡言的壮实扈从在内,他加上姐妹和少年,四人都侧耳倾听,听那位年轻官员说着沙场跌宕起伏的厮杀、官场升迁的趣事丑闻、市井巷弄的争吵打闹……说到兴高采烈的地方,年轻人放言说他有浩然正气剑,总计六式!可分别断江,开海,镇山,荡魔,斩鬼,平天下!

少年眯眼而笑,皮肤黝黑的扈从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无奈。姐姐小筑听得两眼放光,满是崇拜憧憬。妹妹小雾则扭头翻了个白眼,却被眼尖的年轻官员前倾弯腰,伸手打赏了她一个板栗。

那年轻官员和贴身扈从第二天就离开了军镇。

陈青牛让裴老头去查询城门那边的关牒记录,以及将军官署的户籍档案,大致捋清了脉络,如今回头巷大半都是惨案发生后搬入的门户,多是在城那边贫寒之地发的家,不知这边的水深水浅,给蒙在鼓里,迷迷糊糊就买了这边的宅子,后悔也来不及。姐妹分别叫柳筑、柳雾,祖父柳杨曾经有“入山虎”的绰号,麾下精骑,最擅长途奔袭,官至正四品,更是两位隐居于此的老营主将之一,与陈青牛暂住的裴家宅子,是面对面的邻居。

而裴家在朱雀刑部的秘密档案中,并无活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之后陈青牛异想天开,让隔壁狐妖缝制了一件崭新道袍,他的本意,是粗略有个道袍样子就可以了,不用太考究精良,最好用旧布,能够遮人耳目。不曾想狐穴那边无趣日子过久了,好不容易有件新鲜事可做,结果对待此事,那叫一个用心良苦,小狐狸红袖双手捧着道袍,满脸的虔诚庄重,小心翼翼交给陈青牛,好似交付了身家性命,让想要假冒道士的陈青牛很是尴尬。

朱雀王朝崇尚黄老、道教盛行,在崇玄署的座椅,是先道、后儒、再释,是开国太祖钦定的位次,不但将“道举”正式纳入科举体系,在王朝衰落时期,还闹出过“朱雀宰辅重臣,未必擅长执政,却必然精通青词”的天大笑话。未经允许,私自穿戴道袍、道冠,属于僭越之举,按律需要被流徙数百里、甚至千里之外。朱雀王朝道观林立,崇玄署记录在册有千余座大小道观,道袍样式,大体上粗略分为龙虎祖庭和南式、北式三种,三者又各有细分差别,尤其是龙虎山祖庭的黄紫贵人,被誉为羽衣卿相,尊贵殊荣,无以复加。

陈青牛接手的这一件,属于典型的北方道袍,与西北第一大道观“观道观”大致相似,又不尽然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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