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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不言师太略有些局促,转身避开顾乘风的目光,道:“当日我有此建议你也莫要怨我。师姐若肯听我的,牺牲了你,自然可以保全她自己。你也是修道之人,该知道修行不易。师姐是为仙界出战才受此一劫,原是受害之人,却要独自承担后果,不为仙界所容,试问天底下,为何要有这等道理?我叫你母亲保全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与你母亲虽非血亲,却情比手足,自然要以她的利益为重。你说我这是自私自利也好,残忍无情也罢,现下便是当着你的面,我也不觉得当日我这提议有半分过错。”
“既如此,我母亲为何……”
“师姐为人良善宽仁,便是看到妖精魔怪身陷困窘尚为之动容,每每出手相救,何况你是她骨血,她又怎么忍心断送你的性命?”不言师太叹道,“她既选择保你,后面的事便由不得她了。师父得知她有了身孕,也是斟酌再三,才将她关在孤鹜峰,并对外宣称师姐伤情反复,以此封锁消息。那时候,除了你师祖华清师太、我和我妹妹以外,只有黄玉笙和许燕飞知道此事。师父的态度是,既然事已至此,又非师姐自己的过错,不如将错就错。若你生父是玉衡,这倒容易,本来天枢道长也是个老好人,只要我师父同意二派结亲,想来他也不必担心坏了规矩。若你生父是霄明上君,也不怕丁贤梓从中阻挠。毕竟他自己当年犯下大错,致使我师伯沃若云仙形神俱灭,他自己却受苦玄真人袒护,做了昆仑山的主人。再说霄明上君已死,你若是丁贤梓的骨血,他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阻挠二派结亲。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母亲却听信黄玉笙,犯了糊涂。”
顾乘风追问道:“此事与我师父究竟有何关系?”
“黄玉笙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可惜她仙资不足,仙缘也算不得出类拔萃,空有大志罢了。不过她这人偏长于巴结师长,又极擅收买人心,所以其时重明观上下,继任掌门的人选,除你母亲和我,便是她了。你想啊,那次星劫,虽算不得大灾之相,我们重明观好歹也是仙界正宗,派遣四代弟子出征,总该挑些像样的才对。我和我妹妹仙根卓绝,虽因道行不及你母亲,法力略有所逊,修为之精,绝非黄玉笙和许燕飞可比。也不知黄玉笙在师父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师父便遣了她跟随杜师叔和你母亲下山镇魔。黄玉笙的心思我怎会不知?说到底,镇魔是假,为自己平添资历是真。后来师姐出了事,她自然按捺不住,也自然要寻思着利用此事彻底击垮师姐。师父偏巧又信任她,将筹谋打算与她和盘托出,她便在师姐跟前胡说八道一番,待师父问及师姐被困魔瘴那几日的种种情形,师姐只道她中毒太深,所有细节都记不清楚,腹中孩儿生父是谁自然也无可告之了。”
不言师太眼眶通红,看了一眼顾乘风,继续说:“其实你母亲早告诉我,你生父正是玉衡道长。当时丁莫一中毒最深,后来又受了重伤,以致魂魄不全,而玉衡和师姐中毒稍浅,却因毒瘴入脑,乱了心智,这才情欲大发,终酿恶果。其时种种细节,师姐不愿提及,不过那人魔的法门素以淫邪着称,想来玉衡道长对师姐所做之事,恐怕不是难以启齿这么简单的。”
“那么霄明上君之死,竟与玉衡道长无关了?”
“我也曾怀疑,丁莫一的死跟玉衡有关。人魔那迷阵的确可以伤人魂魄,不过据白泽观的说法,丁莫一头上的伤乃以石子贯穿后脑所致,而且按伤情推断,应该是他和师姐入瘴以后才出现的。你母亲只说,兴许是她迷糊之下误伤了丁莫一,总之丁莫一至死都神志不清,是否当真为你母亲所伤,竟难于厘清了。不过师姐不愿提及此事,我也不便多问。想起来,丁贤梓一直因丁莫一之死憎恨重明、玄鹤二派,也不无道理了。”不言师太又将那绿玉簪举在眼前,说,“总之师姐和玉衡在那魔瘴之中颠鸾倒凤,我以为,既不是师姐的错,也怪不得玉衡道长。一切都是天命所归,师姐命中注定此劫,怕是避无可避的。我们仙界也并非不讲人情,其实古往今来,仙门之中男女暗生情愫者不计其数,虽有惨淡收场的,也不乏善终之人。只是师姐和玉衡,他们二人此前又非有情人,却做了秽乱不堪之事,比之当年沃若云仙和丁贤梓,竟糟糕百倍不止。黄玉笙也是抓准了这一点,非但不帮师姐想法子,反在她跟前添油加醋。我虽不知黄玉笙具体说了些什么,只从师姐态度的转变,也是可想而知的。师姐先前还说,她愿嫁与玉衡道长,便是下山做个凡人,但能保你平安也无所谓了。转头却在师父面前三缄其口,否认玉衡是你生父。这期间,只有黄玉笙探过你母亲,若非她从中作梗,你母亲怎会如此转变?当晚我偷偷飞去孤鹜峰,向你母亲求证此事,果然不出我所料,那黄玉笙在你母亲跟前又说起沃若云仙与丁贤梓的旧事,又说此事当真张扬出去,纵然师父护得住你母亲,却护不住你。其实黄玉笙说来说去,无非是在告诉师姐,你是她与玉衡道长数日淫乱所育,就算师父对师姐网开一面,玄鹤宫那边,也未必肯按师父的想法行事,万一师姐怀孕一事传扬出去,玉衡却不承认,到时候便不好收场。”
“据我所知,世上有三件仙门法宝可辨血亲,一件是鸠尤神剑,一件是十方晷,一件是麒麟珪。自聂于飞为八面冥灵咒所禁,封于天山玉竹峰,鸠尤神剑便不知去向,十方晷其时也未现世,可麒麟珪一直是天枢道长的法器,只要以麒麟珪试血,真相便可大白。我父亲当真是玉衡道长,也不怕他不认了。”
不言师太冷笑道:“你都想得到,我又怎会想不到呐?我在碧洗池下苦劝师姐,她思前想后,才将这枚发簪交给我,托我前去丹霞山,一探玉衡口风。若玉衡甘愿放弃修行,认她腹中麟儿,她便依师父的计划行事;若玉衡不承认,又或者犹豫再三,她只当孩子没有父亲,来日她被逐出山门,亦无怨言。”
“玉衡道长没有承认?”
不言师太摇头道:“丹霞七杰之中,蒋善之最得仙众赞赏,素有君子之名。我原以为,他自己犯下大错,纵非有意为之,总该有些担当才是,未曾想,他竟是个缩头乌龟。我问他这发簪可是他的,他只反问,你如何得到这枚簪子。我说,这发簪是我师姐交给我的,他便吞吞吐吐,闪烁其辞,总之对那几日所作所为矢口否认。我好说歹说,他终究不为所动,我便知道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索性骂他连丁贤梓都不如。当年丁贤梓虽也害死了沃若云仙,好歹认了亲骨肉,就算他对沃若云仙是虚情假意,总归敢作敢当。我骂玉衡,他倒不辩解,只冷冷说了句:当时魔瘴之中可不止我一个男人。他说出这句话来,我便死了心,在那一刻,我也突然理解了师姐,如此这般自私自利的男子,换作我,也不愿嫁与他的。可是我还不甘心,又说,待师姐诞下孩儿,自然有法子验明你跟丁莫一,谁是生父。他也不慌,只道,莫要忘了,麒麟珪的主人是我师兄。”
言及此,不言师太回身,盯着顾乘风暗幽幽的脸,说:“玉衡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猜到,我带着发簪去找他,已经相当被动了。若师姐不计后果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大可不必让我前来探他口风。既然我们重明观这边按而不动,他一口咬定师姐腹中孩儿不是他的种,师姐绝不会轻易说出真相。退一万步说,就算此事闹开,只要他自己不承认,天枢道长自然有办法帮他作假,届时两头都不是孩子生父,便叫师姐坐实了淫妇之名。欸,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过去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哪知揭了底,竟是个无耻小人。”
顾乘风听得四肢发冷,倒不是因为他全然相信了不言师太所言,只是有感于人心难测。一样的故事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竟迥异如斯,恐怕事情真相如何,外人是无从知晓的。
不言师太语毕,将手中发簪递向顾乘风。顾乘风接过发簪,正要言语,不言师太又道:“其实有关你的身世,我从没打算告诉你。本来华清师太早有口谕,你母亲珠胎暗结实乃奇耻大辱,她为了保全重明观声誉,不得已才冰封你母亲于碧洗池下,又将孤鹜峰设为本门禁区。有关你母亲的秘密只有我、我妹妹、黄玉笙和许燕飞知晓,姚师叔当时且不知情,正是师父担心此事外泄。我虽脱离了重明观,却不敢败坏师门,若不是你已知晓其中曲折,我是不会说的。”
“我竟不解,师太如何肯定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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