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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说的是,他完全不在乎数量。如果他可以取得一些重大的成就,如果他可以写出伟大的诗歌,登上巅峰,那就足够了。只要曾经像诸神一般生活过,就别无他求。
但我想,这么下结论也许有些为时过早了,因为实际上,事实可以通过两种不同的方式来影响我们的行为。尽管我认为这两种方式间的区别很重要,但是如果我们不够谨慎的话,就会忽略这两者间的区别。这两种方式如下所述:第一种可能性是,有某些特定的事实,仅仅知道这些事实本身就会导致你改变自己的行为,而不需要给你改变行为的理由;第二种可能性是,这些事实通过给你一个改变行为的理由,从而让你的行为发生改变。
所以,当我们思考该如何生活时,仅仅思考什么是值得拥有的还不够,我们必须解决质量和数量的问题。质量中涵盖了数量,所以数量是重要的,但实际上真正重要的仅仅是质量,是这样吗?还是数量本身就很重要,本身就值得追求,即使那意味着值得拥有的事物其质量更低呢?如果质量很重要,那数量也重要吗?还是说质量是唯一重要的呢?当荷尔德林说“只要有一天过着神的生活,我就更无他求”的时候,他是正确的吗?
这一切也许都说明,选择无视死亡的事实并不真的那么明智。我们也许只能要么选择否认关于死亡本质的主张,要么问自己,假设那些主张是正确的,那么根据这些主张,我们该如何生活。也许,无视这些事实根本就不是一个在理性上可以接受的选项。
我猜想,荷尔德林能够信心满满地说“更无他求”的部分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的诗歌可以做出持久的贡献。通常,当我们认为自己完成了一些了不起的事业时,就会感觉自己好像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永生。比如,我们会通过自己的作品活下去。所以,接下来在探讨面对死亡而生活的策略时,我想要问,这类永生是否值得追求。当然,我强调“类”这个字,是因为严格来说,如果你通过自己的作品或通过你的孩子活在世上,诸如此类,那不同于你真正地活着。这最多是半永生(semi-immortality)或者准永生(quasi-immortality)。我想那些不相信这类永生价值的人会称之为伪永生(pseudo-immortality)。(就像伍迪·艾伦所说:“我不想通过我的作品变得不朽,我想要通过不死来活着。”)
要是我们正视终有一死的事实,就会选择一种和现在相当不同的生活。假设这个说法是真的,那我们无视这些事实怎么会是合理的呢?这样做看起来既欠妥当,也不理性。
在我看来,对“半永生”价值的这种追求一般分为两种主要形式。有时候人们会说,尽管你没有真的继续活着,但是你的一部分还继续活着,这和你自己继续活着非常相似。比如,如果我有孩子,那么我的一部分就在我的孩子体内。我的一个细胞在别人身上延续。如果我的孩子还有孩子,那么,他们的细胞将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延续,他们孩子的细胞将在他们孩子的孩子身上延续,以此类推。请想象一下一只阿米巴虫不停地分裂,分裂,分裂,再分裂,原始的那个阿米巴虫的一部分可以在很多很多代上延续。从字面上讲,我们的一部分会继续存活,有些人从这种说法上找到了安慰。即使我从来没有过孩子,至少我的原子可以循环再利用。最终,我被宇宙吸收回去,但是我并没有完全消失。有一些人从这种想法上得到了慰藉。
这里还有一个故事。你正打算喝奶昔,但你的室友突然冲进来说:“我这里有份实验报告。我对这个奶昔有点儿不放心,就取了样本,送到实验室化验。现在实验结果出来了。”你正要喝掉奶昔,那是一个大热天,而且你本身很爱喝奶昔,但是你的室友说:“这个信封里有关于这个奶昔的报告,我保证,一旦你知道这些实情,就再也不会喝奶昔了,肯定是这样的。”然后你说:“哦,谢天谢地,别打开那个信封。”于是,你无视那些事实,喝了奶昔。这看起来也不合理。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认为这可以减少几分死亡的痛苦。他说:“但是有人还是会问,‘微不足道的尘埃和天然粗糙的原材,怎么能当成我们万物之灵的延续呢?’”他回答说:
然后,想象一下你相信了你的室友。你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但不管写的是什么,你确实相信它是真的。你并不认为是你的室友编造了一切,它们都是谎言或诽谤。你确信里面写的事都是真的。更重要的是,你知道如果看了信里的内容,你就会改变主意,再也不想和佩吉·苏约会了。假设事情就是这样的,你却对室友说:“不要让我看这封信。”这就显得很奇怪了,这么做看起来很不合理。如果有一些事实会让你改变关于如何行事的想法,而且你知道这些事实会改变你的想法,那么无视这些事实怎么可能是理性的呢?
哦!那么你了解这尘埃吗?你知道它是什么,它可以做什么吗?在你鄙视它之前,请试着了解它。这地上的尘土,当它溶解在水里,很快就会结晶;它像金属一样闪耀;它会释放电火花……它会自然地形成植物和动物;在它那神秘的子宫里,它会孕育出生命。在你那狭隘的思想里,失去这生命让你如此紧张与焦虑。<a id="z35" href="#bz35">35</a>
这里有两个故事,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无视重要事实的那种怪异。这两个故事都不涉及死亡本身。首先,假设你要和佩吉·苏(Peggy Sue)出去火热约会[这取决于你的性偏好,你可能更希望我讲一个有关比利·鲍勃(Billy Bob)的故事]。想象一下你的室友拿着一个信封说:“这封信上写了一些关于佩吉·苏的事。我不会亲口告诉你写的是什么,它们就在信封里。但我会把这封信给你,你可以打开来看。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打开看了,如果你考虑一下这些事,如果你知道了信里写的内容,你就不会想要和佩吉·苏约会了,肯定是这样的。”
这的确是一段激动人心的文字,但是我不得不说,我不买账。当我想到自己的原子将仍然存在于世,在其他东西里被再次使用时,并不能从这个想法中得到一丝安慰。所以,这第一种类型的半永生,这种从字面上“你的一部分还会继续存在”的想法中找安慰的行为,在我看来,就像绝望地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哦,我就快要死了,但是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我的原子还在。”如果叔本华是这么想的,我认为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无论如何,这对我没用。
但是,这种反应中似乎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那正是托尔斯泰想要我们明白的意思。不管应对死亡的恰当反应可能是怎样的,如果不去面对我们必然死亡的事实并采取相应行动去生活,总有些不太对头,或者说总有些不真实。无视这些特别的事实有点怪异和不妥。与有关各州首府的事实不同,关于死亡的真相是重要的。
如果“你的一部分会在死后延续”这种想法并不怎么能给你安慰的话,那还有第二种获得半永生的方法,就是“你的成就会在死后继续存在”。荷尔德林写的诗,200年后我们还在阅读。你可以写一部小说,被世人传诵20年、50年、100年或者更久;你可以为数学、哲学或者科学做出贡献,50年或100年后,人们可能还会讨论你的那些哲学论点或者数学结论。
当然,决定无视这些事实也有可能是可以理解的。想象一下,有人这么说:“一想到死亡的本质,想到在地球上我只能生活50年、80年或者90年,那真是太沉重了。那对我来说是毁灭性的,我可能无法继续生活了。”人们常常发出如此的感慨,他们会争辩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正确的做法是不要去想死亡。回想一下托尔斯泰的《伊万·伊里奇之死》,这个故事中的人们似乎把终有一死这个事实抛到了脑后。为什么呢?也许因为他们觉得这个事实太具有毁灭性、太沉重了。所以,他们的应对方式就是简单地无视这些事实,试着不去考虑死亡。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持久成就。比如,你参与建造的建筑物,在你过世之后依然还在。我读过关于石匠的采访。他们认为,在自己去世很久以后,那些他们参与建造的建筑物还会矗立世间,这让他们感到骄傲和宽慰。或者你可以试着创立一家公司,在你死后仍继续存在。或者,你可以从养育家庭的成就中得到愉悦和欣慰。这并不是说你的一些细胞在后代体内延续,而是说将另一个正直的人抚养长大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那是生活中值得去做的事,并且这份成就在你死后依然存在。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奇怪的提议;事实上,它看起来像是搞错了。但是,为什么呢?关于生死的事实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我们把有关生与死的事实搁到一边,不管不顾,这样的想法就像是错误的呢?大概是因为,无论死亡的事实指的是什么,我们都倾向于认为这些事实会影响我们如何生活。我们都将会死去、我们不会永远活着这个事实,塑造了或至少部分塑造了恰当的生活方式。如果这种说法是正确的,那么简单地无视这些事实好像就显得有些不理性、不恰当了。
我们该如何看待这第二种类型的半永生呢?必须承认,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你认为自己的组成部分在死后仍然存在是令人欣慰的,我会认为你是在自欺欺人,但这第二种类型的半永生不同于尘埃和原子的说法,我倾向于认为它含有一些真正的价值。创造一些能够持续一段时间的有意义的东西是很有价值的,这种想法对我来说有说服力。即使我的生命终究是短暂的,但是如果我完成的一些事业得以延续,那么我的人生也就因此更有价值。我估摸着,这就是荷尔德林的想法,这也是一种对我个人来说很有吸引力的想法。这种说法部分解释了为什么我也要写哲学书。我希望自己写下的东西,在我死后20年或者50年,或者如果我够幸运的话,100年后,还有人在读。
那么,假设我们都同意生与死的事实跟我描述的完全一样,在我们进一步讨论之前,实际上我们并不确定,对待这些事实是否不应该只是注意到,记下来,然后忘记它们,就如同对待那些州首府一样。
所以一般情况下,也许是大部分情况下,我认可这种想法,但是我必须承认,在另一些时候,我对它也有质疑。我提醒自己想一想叔本华写的文字,他的“尘埃颂”,接着我就觉得我在欺骗自己,就像叔本华欺骗他自己一样。叔本华太绝望了,以至于他自欺欺人地想:“哦,我就要变成尘埃了,这没有关系。尘埃真的真的很重要。”类似地,当我认为取得能够超越自己而存在的成就是伟大的、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时候,我会担心,也许我也只是在欺骗自己。至少,当我心情消沉的时候,我认为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
我很喜欢举的一个例子是小时候我被逼着去学一些很傻的知识,比如说各州的首府分别是哪些城市。在人生旅途中,我已经走了很远,据我所知,我从来就不需要回忆起那50个州的首府。所以,我就不用去想它。事实上,我一年就想起这些首府一次,还是因为要用这个例子来说明“不用去想”这个观点。然后我扪心自问,这些州的首府我还记得多少?答案是,真的记不起那么多了。我曾经一度知道所有的首府,但事实是,不去思虑它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那只是在特定的情绪下才会有的想法。在大部分时候,我还是认同荷尔德林的观点。不过,我不同意他关于数量完全不重要的说法。荷尔德林认为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就够了,那就意味着再写出其他伟大的作品都是多余的,在我看来,这有点儿太极端了。我认为,数量也是很重要的。但在这一点上他是对的:完成一些持续的有意义的事,在我看来,确实可以增加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有人也许会抱怨说,这不可能是一种恰当的回应。这种抱怨是可以理解的。无视关于任何研究对象的事实,并把它们抛诸脑后,这怎么可能会是恰当的呢?但是,上面这种看起来高贵的、高尚的立场必定是错的。不去思虑我们在某一时刻得知的各种事实,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也没有什么不恰当的,或者说错误的。
让我快速阐述一下最后一种面对死亡的方法。我将用很短的篇幅来介绍最后一种策略,但它当然也值得关注。到目前为止,我们提及过的所有策略,都有一个共同的潜在信念:生活是或者可以是美好的,所以让你的人生变得尽可能地有价值,这就说得通了。尽管不同的策略在细节上各有不同,但在有一点上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对于失去生命我们无能为力,所以正确的应对方式是,尽量让我们拥有的生命更有价值。也就是说,在我们还拥有它的时候,去发现(并提升)它的价值。
等一下我会稍微谈及另一种不同的可能反应,即承认事实的存在,然后采取相应的行动去生活,也就是以恰当地活着来回应这些事实。当然,我们还没有问过自己,认识到并愿意考虑死亡的真相后,又该如何生活。这是稍后要涉及的问题。但是,还有一种中间的可能性也值得考虑:有些人可能既不会错误地否认事实,也不会接受它们并对生活做出相应的行动,他们仅仅是决定不去想它们。说不定应对死亡本质的最好回应就是把它抛诸脑后,压根不去想它。
但是,有人可能会采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面对死亡。持这种观点的人会说:是的,我们将会失去生命,这看起来很可怕。但是,只有当失去生命真的是一件坏事的时候,它才是真正可怕的。如果我们认为生命不是一件珍贵的礼物,不值得拥有,没有什么潜在的价值,那么失去生命根本就不能算是一种损失。这种观点其实和我们之前探讨过的一种观点有很紧密的联系。根据剥夺解释理论,死亡的主要坏处在于它剥夺了我们本值得一活的一段生命。当然,这就意味着,如果悲观主义者是对的,即生命并不值得拥有,那么,失去生命根本就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所以,这里的关键就不在于尽量生活得有价值,而在于意识到权衡下来生活是负面的,而不是正面的。
在前面的章节中,我已经就死亡的本质给出了许多的观点。当然,我特别提到了,我们只是物理对象,当这种对象以一定的方式垮掉时,我们就不复存在了。很显然,对我所说的这一切有一种可能反应,就是完全不同意我说的事实。搞不好你认为灵魂是存在的,或者你认为尽管我们只是一些肉体,但这些肉体在死后某一天可能会被复活,所以死亡也不是终结。如果你在这些观点上确实不同意我,我自然会认为你弄错了。我会以为你在否认事实,把它们弄错了。但是,就死亡本质而言,关于为什么别人该持有我认为他们该持有的观点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所以,就让我们把这第一种反应放到一边不谈吧。
我将要说的简单得像《经典名著漫画》一样,而且非常一概而论,但是也许我们可以笼统地说,第一种基本观点是西方的观点。根据这种观点,生命是美好的,所以失去生命是一件坏事,而应对它的方法就是在我们还拥有生命的时候,充分利用它。类似地,如果笼统地来说,第二种基本观点也可以说是东方的观点。根据这种观点,生命并不像我们通常以为的那样美好,所以根本不用将失去生命看作是一件坏事。当然,把这种观点叫作“东方的观点”是过分简单化了,但至少这种观点更多地出现在东方思想中,而不是西方思想中。
原则上来说,应对任何一个事实,我们都可以有三种不同的可能反应:你可以否认它们;你可以回应它们;或者,你可以无视他们。我想要进一步深入讨论的就是最后一种反应。
在一些特定的佛教流派中,我们可以找到第二种观点的典型例子。佛教宣扬“四圣谛”,而第一种圣谛就是“人生是苦”(life is suffering)。佛教徒相信(或者至少是某些佛教徒相信),如果你认真思考生命的内在本质,你便会发现遗失和苦难无处不在。<a id="z36" href="#bz36">36</a>生命中有苦难,有疾病,有死亡,有痛苦。诚然,生命中也有我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如果足够幸运,我们就可以得到它们;但是,随后我们又会失去它们,而这又增加了苦难、痛苦和不幸。两相权衡后,生活不是美好的。基于这种判断,佛教徒试着将你从对这些事物的执着中解脱出来,这样当你失去它们时,损失就能最小化。实际上,佛教徒希望将你从他们所说的自我幻象中解放出来。不存在自我,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当然,亲爱的读者,对你来说,现在问这个已经太晚了。这本书你都读到这里了,再问起初花费如此多的时间思考死亡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已经太迟了。饶是如此,至少我们作为理论家,对“应对死亡的正确方式,可能就是完全不去考虑它”这种理论上的可能性,仍可以保持兴趣。
我担心死亡是自我的消亡(dissolution of myself),所以死亡令人恐惧。但是如果没有自我,就没有可以消亡的对象了。
我们很自然就会认为,我们都将死去的事实会显著地影响我们的生活方式,但真实情况也许并非如此。那么,我们首先要问的或许是:我们真的应该思考所有这些问题吗?
我要说的是,我极为尊敬佛教。假设人生是苦,这很能说得通。但我是在西方文化中长大的,不管这是好还是坏,我都是读着《创世纪》长大的,书中说上帝看着这个世界,并判定这是个美好的世界。至少对我来说,通过承认生活是消极的来使损失最小化,不是我可以接受的方式。那么,对我来说,或许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应该在我们已经讨论过的几种更为乐观的策略之间做出选择。我们要问的是:如何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有价值呢?有什么事我们做成之后,可以像荷尔德林那样说,“只要有一天过着神的生活”呢?
无视这些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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