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戏马台南追两谢

再看射箭的是谁？正是都尉桑楼。桑楼的鞍后，身着墨黑短打的张垂文一骑突出，引弓搭箭，又射中了方才的红心，竟比桑楼的更入木三分，计算筹的执事也不由得高声报获以表赞叹。

桑楼翻身下马，一边擦着脖颈上的汗珠一边走回雀跃的观战行伍中，恰见楚歈也在，便顾不得风尘仆仆，俯身行礼。楚歈笑道：“你于骑射上独占鳌头多年，今天竟被后生拔了头筹。”

桑楼腼腆一笑，说道：“他年少锐意，我不如他。”

吴启临撩起直身袍的插摆，稳稳落座，说道：“桑都尉在战场上箭无虚发，论起沉稳精干，还属你们身经百战的在行。沈虞侯年少锐意固然好，可是还需历练。”军中依旧称垂文作“沈蕃”。

桑楼嘿然一笑，抚着后颈低头不语。此时，跑马场上另换了两位将士，垂文也气喘吁吁地下场来向楚歈行礼，又对吴启临和桑楼抱拳拱手。楚歈看着他，眼中竟多了几分看待自家后辈的慈爱，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于走解、射箭上均进益了不少，往后戒骄戒躁，多向前辈们请教。”

不欢而散后，两人各自煎熬。挣扎在相思和猜疑中的人就是这样，每一秒长过一年，事后回首，却不知时间的涓滴都汇聚到哪里去了，像划过指尖的发丝，像浮在扇头的风，抓不住形影的轻捷易逝，感知到昨日的情绪时，今日的机会已失去了。

何况楚歈是行军司马，边镇的军防重任在身，自然不能耽溺于虚无缥缈的情绪。蛰伏在夷陵城外的蜀国残军渐渐恢复元气，蜀国的朝廷里波诡云谲，从主战派和议和派内部搜集来的密报被流水般地传送到他的书案前。人人都知道一场大战在即，周国的筹码是夷陵城的得失，而蜀国面对的将是存亡的抉择。

任务落在楚歈身上，他要做的便是在山雨欲来时安定人心，调度好所有的粮草和军队，让荆州地区的周军做好应对大战的全部准备。纵使他们的对手蜀国已糜烂到大厦将倾的地步，可倾国之力卷土重来的蜀军也是不可小觑的，何况他们的将领还是那位当年横扫川陕四路的樊将军，樊膺。

可惜，蜀国踞天府以揽天下的梦想已经破灭，樊膺依然相信自己手中的长刀，却早已对自己身处的时局无可奈何。天叫英雄到末路，时光不仅染白了他的鬓角，更令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以血守护的土地从盛世走向衰败——他手中的刀可以杀死任何人，却唯独不敢朝向那个消耗了蜀国国势的罪魁祸首。所谓君臣之义，有时也是捆缚良臣的枷锁。

日复一日的殚精竭虑中，时序渐移，展眼就到了霜降节气。那日，楚歈同长史吴启临于拱辰阁议定了新的阵图，计划将漳河以北的精锐也调来拱卫荆州，另从中原派兵以填补漳河防线的空缺。从案牍中抬首时，只见日影偏西，已错过了午膳。楚歈虽腿上不便，却因师徒之情，执意相送。二人出了拱辰阁，只见迎面的章华山上浓绿不减盛夏，花木迤逦覆压而来，山后传来将士们操练的喊号声。

他又把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沉吟道：“看你们骑射，十分痛快，我倒手痒了。”

吴启临连忙劝阻道：“子律，伤病在身，不要胡闹！”他的口吻依旧云淡风轻，语意里却多了几分急躁。

楚歈摆手道：“吴先生别拦我，我只射一番，权当温习技艺了。时运则存，不用则亡，现在一味懒洋洋地养伤，来日上疆场时便难以应对了。”

吴启临本就知道自己劝不住楚歈，只是以退为进，想让他吃一堑长一智。便假意退让，实则要求道：“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只是不能用以往的弓箭。”说着，就让随从取来七十斤的角弓并八钱重的羽箭。

楚歈见了这副弓箭，轻蔑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要这些游戏用的玩意儿做什么？换一百斤往上的过来！”

楚歈怅然若失道：“自从归府后，一头扎进军务里，还不曾重拾武艺。”

吴启临捻须道：“子律，你休养了近一个月，伤势刚有起色，不要胡来。”子律是楚歈的表字。

楚歈笑道：“但去看看无妨，吴先生也同去，权且在平台那儿用茶饭吧。”

在吴启临眼中，楚歈始终是弟子，是孩子，他也奈何不过，只能随着去了。

二人带着扈从来到章华山东麓下的平台时，亲军们正在台下练习骑射。百步长宽的青石台上架起了白围帐，立起了十数支靶台，两个右袒的将士正扬鞭飞驰在马蹄腾起的烟尘间，推开弓弣，拉开筋弦，长箭“嗖”的一声正中红心，箭尾的白羽犹然晃着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