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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端午太液池龙舟竞渡后,又有中元万民放河灯,中秋千舸湖心赏月,如今的西苑已是京中最受欢迎的去处。

节日大型活动不必说,寻常日子里也是游客络绎不绝。

除开园林之美、百兽园之奇外,太液池水面极宽,水傀儡、水秋千、踏混木、弄潮等诸般水上嬉戏都施展得开,极是吸引人。

现下别说西苑景区里的商铺千金难求,就是西苑周围大小时雍坊的商铺租金也都跟着翻了倍。

随后,朝廷针对西苑这一现象颁布了一项所谓“景区”征税法令,对西苑周边地区商税征收要高出正常两到三倍。

朝中不少官员都在西苑有了铺面,本身自是抵触加税的,便有御史上折子大义凛然说什么不宜横征暴敛之类的话。

但不知为何,阁老焦芳和司礼监掌印刘瑾对征税态度坚决。

百官都知刘公公最近正在立威,想来这是新途径。

而焦阁老嘛,嗯,听说他儿子要参加明岁会试,只怕这会儿是要在御前好好表现的。

畏于二人权势,朝中还是渐渐没了反对声音,这加税令得以顺利通过。

其实西苑的店铺本身就获利丰厚,且西苑的管理日趋完善,有专门的巡丁日常巡逻,小偷小摸的不多,专门讹诈的地痞流氓则完全绝迹,可以说经营环境非常不错,总体算下来,商户还是比旁处多赚得多,便并不抵触这略高的税收了。

如此一来,国库就有了不小一笔进账。

而自从张皇亲家端午开了个捐军费的头儿,之后中元、中秋,周皇亲、王皇亲乃至新贵夏皇亲、沈皇亲、吴皇亲家纷纷开始借由竞技彩头捐银子出来,文武百官也只得跟风。于是军费也好,赈灾也罢,这捐款总归是用在“刀刃”上了。

国库更不似正德初年那样捉襟见肘了。

小皇帝便越发满意开发西苑这个主意。秋闱后见沈瑞中了解元,他也是心中欢喜,在西苑非开放日约了沈瑞湖风楼相见,连连夸沈瑞是殖货能手,又笑问沈瑞要什么赏赐。

沈瑞笑道:“皇上赐了‘浣溪沙’三块宝地,瑞已领了浩荡天恩,不敢妄求了。”

寿哥哈哈大笑,又戳着沈瑞道:“这回的浣溪沙可比翰林院旁边的破烂地方强上许多,倒更显出你这殖货的能耐来,依朕说,翰林院旁边的也该改一改了。”

却是当初沈瑞想在西苑要一处茶楼铺面,建个浣溪沙茶楼分号,寿哥极大方,抬抬手就许了三处为皇店留的铺面——要知道皇店所留位置都是风景最佳、客流量最大之处,也是“商”家必争之地。

虽是天大的脸面,可沈瑞却并没有直接谢恩领了,倒是将两位叔父沈洲沈润都请来相看。

二老爷沈洲倒还罢了,三老爷沈润因擅书画一道,眼光独到,果不其然这三处店面只有一处入了他法眼,却还觉得若是有人忒多,只怕太过吵闹了。

三老爷一乘青油小车来回走了几遍西苑,最终又选了两处地方,因略显偏僻,寻常游客少有经过,但真是一草一木皆宜入画的。

这两处还各有千秋,三老爷一时也难以抉择到底选址在哪一处好。

倒是二老爷大为称赞,便即拍板定下,连带三老爷看中的皇店在内,共开三家浣溪沙分号。

沈瑞一面笑称好地方不能一次性占尽了,但看三处所离甚远,从经营角度上讲还是可以的。

浣溪沙本就是走的平民路线,为了照顾那些京城居大不易的翰林们,西苑开了分店也并没有“提价”,但装潢上提升却不止一星半点。

三家店整体装修都是二老爷和三老爷商量着来的,沈瑞只简单提了两条“前世”的经验。

新的浣溪沙分店只在一楼设少部分散座,二楼以上皆是雅间,为的就是给茶客一个独立空间,互不干扰。

雅间又有观海听涛、翰墨丹青等主题,前者为纯粹的赏景,室内置有舒适的竹榻;后者则备有长案及笔墨颜料,茶客若有雅兴随时可以挥毫泼墨,且店内还收字画,无论是否名家,只要是佳作,都有润笔之资奉上。

茶馆大掌柜请的是积年的书画铺子掌柜,对书画有相当的鉴赏能力,能与客人攀谈而不会让人厌烦,就连茶博士和店伙计都是读书识字的,丝毫不显油腻市侩。

配茶的点心因为便宜,是不可能多么精致的,但都是用心做得干净,味道也算上佳。茶具碟碗更是虽不金贵却古朴大气,与整体风格相符。

本身浣溪沙因在翰林院旁边,就有一定名声,如今这样的环境下,收费却一如既往的低廉,立时赢得了好口碑,成为清流最喜所在。

沈瑞此刻听了寿哥的调侃,不由笑道:“城里地方没法大动,总不能推了重建,且那一片也没什么风景,建了也没甚用。”

寿哥哈哈一笑,指着沈瑞叫奸猾,道:“听这话音儿,倒是还想问朕要一处西苑地方?”

沈瑞忙道不敢,却又笑道:“圣明无过于皇上!我是有个旁的想头,西苑既有个百兽园,还当有个‘万卷阁’才好相配。”

寿哥对读书可是兴趣缺缺,耷拉了嘴角道:“你这还没进翰林院,就要行翰林事了。”

沈瑞不由失笑,忙又解释道:“皇上明鉴,我却不是想多修经史典籍,是见了松江府来信说今岁试验田有所获,而织厂在重赏琢磨出新式织机的织工后,织工们也是越发卖力了,还有人总结出织布出活儿多的技巧来。我便想着,许多技术能推广全国,为更多百姓谋福祉方好。”

听得是试验田,寿哥倒是多少提起些兴趣来,因道:“是极,夏家倒是也种了试验田,却是收成平平,不如松江多矣。松江若是有什么好法子,写札子呈来瞧瞧。”

沈瑞便笑道:“皇上您瞧,您也是觉得当写下来罢,我也是想着,单靠口口相传,实是麻烦,又容易出错,不若写在纸上。我家恰有两间书坊,想将这些成果整理出来,刊印成册。”

寿哥哈了一声,扬眉道:“你还要着《齐民要术》《农桑辑要》不成?”

沈瑞倒是摆正了严肃表情:“不敢,瑞没那等本事,只是想着这样的好经验该当留下来,推广开来。而且不光这务农的法子,有些积年老农口中的俗语俚语也都含着种田的法门,我想这些经验都写成个小册子,就用老百姓都懂的白话,写成打油诗顺口溜,百姓背得熟,流传得广,受益才多。”

“除开农事外,还如织机,如何造,如何改进;如马车驴车,如何改造才省畜力;又如冶炼,如锻造,如陶埏……”沈瑞盯着若有所思的寿哥,道:“我想出一些,推广技艺的书,也是教化百姓。百姓富足了,安居乐业,朝廷也就富足了。”

《天工开物》于崇祯年间方问世,沈瑞真心希望能推动一把,提早将一些技术推广开来。

寿哥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沈瑞却忽然转换了话题,道:“开封金明池原是宋时为内习水战而建……”

一句话未说完,寿哥眼睛就亮了起来,笑意盈盈看着沈瑞。

沈瑞也露出笑脸来,道:“如今山东、松江都开始造船,我也想着,这造船的一些工艺也可刻印出来,不为推广,却可留存,在新建船厂时拿出,岂不要比老师傅带新徒弟省力得多?”

寿哥翻了翻眼睛,撇嘴道:“说了半天,还是在想着你的印书坊,你的‘万卷阁’。”

“皇上如此喜欢水戏,难道便不想在太液池上再现《金明池夺标图》么?”沈瑞微笑直视他道。

寿哥眯了眯眼睛,练水师确实也是他所好。而且,也具有现实意义。

最近,宁藩又有些不安分起来。

年初收拾宗室,宁藩却上本请赐与乐工,之后,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来自江西的奏折,又是奏请妾方氏徐氏封号,又请封生母为妃(他是庶出),请颁赐庙祀礼乐,祖宁靖王葬地不吉乞迁葬,请封其庶祖母胡氏……

简直是无所事事的胡闹。

到了十月,宁藩竟上本说如今在修孝庙实录,希望把他孝顺懂礼等美行录入史馆。

至于他的美行嘛,什么曾为病中的父亲亲尝汤药啦,什么捐百金助修白鹿书院啦,禁官校侵渔小民啦,与辅臣讲论书史啦,以及……不近倡优啦……

寿哥拿到这奏折时,是一边儿看一边儿乐,顺便“呸”上几声,骂上两句胡说八道。

宗室中厚颜无耻之辈尤多,但,必以此人为最。

寿哥笑罢,也不免好奇起来,实在想看看宁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封活人的事儿就别想了,朝廷没银子帮你养小妾;封死人也别想了,你是庶出就别想着变嫡出。写进孝庙的实录,白日做梦吧?!

寿哥大为不满,连呸了几声,口中直道“你也配!”。

挑挑拣拣的,最终寿哥捏鼻子送了几个乐工给宁王,当然,其中也让锦衣卫掺了钉子进去。

然后,最近一封来自宁藩的奏疏就是,王府缺人呐,请皇上赐还王府护卫。

折子都是明着递上来的,内阁首辅李东阳次辅王华,詹事杨廷和以及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永都第一时间赶来面圣,张口都是宁藩此举故布疑阵,所谋者大,请圣上谨慎。

他们都是知道当初松江倭乱内幕的。

尤其张永,非但作为钦差细查了此事,更是在之后奉旨以剿匪为名,灭了宁藩养在太湖的匪帮。

寿哥似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漫不经心道什么:“区区几百侍卫算得什么,他既想要试探,那就给他,看他还待怎样。”

任凭三位文臣说破了嘴皮子,寿哥都是这一句“朕自有考量”,便打发了他们。

只有张永跪在他脚边不肯走,抱着万岁的大腿,声泪俱下,几乎哀嚎着请主子三思:“狼子野心,今日许他三百,明日不知道是三千、三万我儿郎战死沙场。”

看着这样的张永,寿哥心底也涌起淡淡的感伤来,然半晌,他仍是拍了拍张永的肩膀,低声道:“大伴,你心意朕知晓,你的忧心也不无道理,然……”他的神情阴冷起来,却终只是道,“朕有朕的考量,大伴,你好好练兵,他日,朕想用你在九边,而不是南边。”

张永听了这话就如打了鸡血一般,连连宣誓,这才松手去了。

寿哥扭头看向窗外,已是冬日,草木衰败,水面虽没结冻,却也显得分外黯淡。

望着西苑太液池一片死寂的湖面良久,寿哥扯了扯嘴角,道:“金明池夺标图么……甚好。”

他转过头来瞧着沈瑞,道:“回头我便与张永说说。他在南边儿管过水战,这事儿便就由他来管。”

沈瑞躬身行礼道:“皇上圣明。”

寿哥摆摆手,转而嘿嘿一笑,道,“罢了,你先想好了那万卷阁的章程,写了札子上来。万卷阁,嘿嘿,听着是合了内阁那群老儒生的心意了。只是若他们知道你这里头还掺了私货,做甚匠人书,乃至船工,嘿嘿……”

沈瑞摊了摊手道:“万卷阁若真能立起,就请许寻常百姓持户帖或路引入阁观书,就如百姓可入百兽园一般,只不过百兽园收票钱,万卷阁却是免费的,想来,教化百姓、劝人向善、为读书人谋福利……这个,这个,诸位老大人不会为难小子罢。”

寿哥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道:“说的有理,那就看看老先生们怎样说了。”

他又瞧了瞧太液池,咂咂嘴道:“这时节最是无趣,若是上冻了,倒可作冰戏,那年的冰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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