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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又陷入了回忆,想起往昔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沈瑞也怔忡了片刻。
半晌,寿哥才笑了笑,道:“改日约了你和何泰之一道来玩。只是朕还得想着提前知会他,免得他又贪嘴坏了肚子来不了。”
却是前日沈家又有族人上京,何泰之自放榜之后这高兴劲儿就一直没过去,待客时不免贪杯,半夜醒来吐了一回,倒饿了,也不知寻摸了什么吃下,却是吃坏了肚子,已是腹泻两日,走路腿都发软,是以今日没法跟来西苑。
何泰之自来了京中后也见了寿哥两回,知道了寿哥身份。可他生性洒脱,又还是少年心性,见寿哥一如往昔的亲切,沈瑞对寿哥态度也没太大变化,便就也大大方方如往昔一般玩闹,丝毫没有畏手畏脚,这样一来更得了寿哥喜欢。
知道何泰之不肯明岁考会试准备再学三年时,寿哥还有些失望,又戏称要将何学士调入京中,好让何泰之回京读书,也好日日相见。
“那您提早告诉了我,我便好好看住他那张贪吃的嘴。”沈瑞也笑应一声,又无奈道:“只是也只他能陪您玩上一阵子冰壶了,恕瑞要备考明岁春闱……”
寿哥斜眼瞪他一眼,仍是挥挥手道:“好生备考。”又绷不住一笑,调侃道:“你若是不中,举人也可捐官,你便去工部吧,正好将你这一肚子点子使出来。”
沈瑞苦着一张脸道:“若是明岁不中,只好三年后再考了。”
寿哥大大的白眼甩过去,道:“还等甚三年!赶紧给朕考中了,朕还要大用你。”
*
每到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时,京城总会热闹非凡。
那些路途近的如山西山东河南的举子,或可在家过了年方启程,道远的那些生恐遇雪耽搁行路,便是早早就进京了。
还有如祝允明家一般的,得知西苑开放,在说书人口中听得那西苑犹如仙境,又思及宋人笔记中金明池的盛况,不免心向往之,便是提前进京游览一番。
于是,本因入冬后景色欠佳而渐渐冷清下来的西苑,在十一月之后,又迎来一波客流高峰。
总店开在翰林院旁边的浣溪沙,本就多是翰林清流光顾,因着口碑发酵,如今西苑浣溪沙分店连各同乡会馆的小伙计都知道了,自然也就成了举子们往西苑看风景后光顾的首选。
而除了祝允明一家外,这次进京的沈氏族人也对浣溪沙极为喜爱。
这次进京赶考的族人委实不少,有几位族叔屡试不第,原已是绝了念头的,想着入京花费不小,不若留着银子与儿孙再考。
然去岁贺家倒了之后,沈家接收了不少贺家产业,族长五房并不贪下,反倒是广置祭田学田,又与众族人都分了分,这几位族叔家里便也很是过得去了。
且族中又立了新的规矩,中秀才、中举人分别奖励田亩、产业若干,并自族中出笔墨银子。若是中举后要进京赶考,一应花销也是族中出大头,个人出小头。
几位族叔便就也重燃了再下场的心思。
且自小沈状元沈瑾回乡守孝后,每日里都要往族学中授课,不光小学生们进益极快,他们这些老儒生也受益良多。
今次沈家六房旁支又有一子弟名唤沈玳的中了举,他已是三十出头,多年文章积累下来,又得了沈瑾点拨,这次方中了。
沈瑛沈瑾研究了一番他的文章,觉得可以春闱一试,便由族长沈琦请了那几位老举人族叔来,以托付晚辈的名义,请他们伴沈玳入京。
实则沈玳虽没去过京城,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何须长辈相伴,不过是给族叔们个再考的由头。
几位族叔既不愁了银钱,又有了面子,且听闻京中西苑盛名,便都满口应下,还有带了儿孙一并进京,想着便是不能及第,带儿孙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又有听了二房好客且在招揽族人的,知道沈渔、沈琛如今都是发达了,也不免动了心,也跟着一起上京了,因而此次队伍格外庞大。
有“松江才子”美誉以画闻名的沈玥也在其中,他也是赶考来的,上次,他与祝允明齐齐落榜。他倒没带儿子来,却是族兄弟七房的沈琴、八房的沈宝、。
沈琴沈宝先前都守着八老太爷的孝,去年出孝后,沈琴倒是一鼓作气过了府试,成了秀才,只是今岁秋闱未中。他知道自家水平,也不气馁。
沈琴当年曾拜在三老爷沈润门下,听说二老爷沈洲如今在坐馆教书,所教学生都得了不错的成绩,便与父亲商量想进京读书试试。
而沈宝素来精钻书法,于学业上不成,自然依旧没过童子试。不过他于学业上也是不大上心的。因与沈琴交好,他听闻沈琴要上京,又知道老师祝允明已进京赶考了,便也十分想进京来看看。
只是在八房六个儿子里,沈宝行四,素来不受重视,又没读书天分,虽沈流如今监管族产,族中给他的分红不少,但架不住原先底子薄,家中子孙又太多,长子次子又都已成家有了下一代,这日子过得也没宽裕到随便拿出百十两银子让个儿子进京玩耍的地步。
沈琴心下怜惜好友,便想了主意,劝沈宝道:“流大伯如今是族中的事绊住脚,不再想赴京赶考了,但你们这些兄弟要想读书,他是断然舍不得让你们不读的,你便也同我一般进京读书可好,二房叔伯们为人你还不知?润三叔也是极喜欢你的。况且还有瑞哥儿。”
沈宝叹气道:“我这般再怎么读也是不成的。何苦费家里的银子。我也想着索性不读了,谋份差事,我也是快及冠的人了,总不好一直靠着家里供给。”
他一笔字如今在松江府也是小有名气,他还想着是不是日后开个书画铺子,写写画画倒也惬意。
沈琴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我说句实话,你别嗔我多事,咱们这样的在松江,不过是略分得些许薄田,便是往族学里教书怕也是不收的(沈家族学启蒙的先生都是秀才出身,多是老一辈的举人来教生员。)你家中兄弟还多,不若同流大伯说了,进京谋个差事如何,大家都说二房现在在邀族人上京呢。”
沈宝一愣之下,嗫嚅道:“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沈琴笑道:“你可是比我还实心了。你道二房都要寻涟四叔那样擅经营的人么?涟四叔那样的又有几个!我那日听得几位族叔与瑛大哥谈了,那话里的意思,大抵就是还是族人信得过,请族人过去帮忙坐镇就是了。你姓沈,就足够了。”
沈宝笑着摇头道:“还说我比你实心,到底是你实心!真当只有个沈姓就够了?没得拖累了瑞哥。”
沈琴道:“瑞哥儿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还有润三叔呢。无论如何,你如今随我去一趟吧,便是不行,再回来就是。你不也想见见祝先生和润三叔?”
一番话说得沈宝动了心,沈琴又仗义往五房求了情,沈瑛沈琦原就喜他们稳重,且如今沈流在管族产时也委实得力,便应了族中帮衬银两,并说服沈流让沈宝上京。
距离上次同众少年一起随二房上京已是隔了多年,再次踏入二房大门,沈琴沈宝也是感慨万千,尤其当年同行的少年,沈珏已故,沈珠判了刑流放千里,沈琳也被九太爷挟持着陪沈琭流放去了……
沈瑞与他们重聚于二房,也是心下感慨。
再看沈琴变化不大,只是长高了不少,已是成熟稳重的样子了。
沈宝也不复当初胖墩墩的模样,整个人消瘦下去,虽算不上俊美,却也清秀带了书卷气。
沈瑞在与沈琴私下谈过后才知道这沈宝“变俊”背后的心酸。
沈宝在家本就不受宠,因书法上有天赋,得了八老太爷庇佑。
当初从京中回去,二房送了不少衣物,沈琴是母亲好说好量的就大方的拿出东西匀给兄弟姊妹,沈宝却是被母亲翻检行李把东西搜刮了去。
八老太爷不满流大太太所为,替沈宝出头将东西讨了回来,但这样一出到底伤了母子情分,连带着同母几个嫡出兄弟,对于沈宝都有了埋怨。
八老太爷在时还好,沈宝只随着曾祖父习字,心无旁骛。待倭乱时八老太爷故去后,沈宝在家里的日子也艰难了起来。
没有人虐待他,却也没有人关心他。
他本就为八老太爷的故去而哀损过度,实打实的为老太爷茹素守孝,在家中又不如意,自然日渐消瘦了下去。
三老爷见了沈琴沈宝也欢喜,再摊开纸让沈宝书上两笔,见沈宝的字越发大气,不由更高兴了。
祝允明这些年也与沈宝有过通信,沈宝也将字寄与老师,求得指点。只是八老太爷故去后,沈宝再寻人送信也不便利,两人的联系才少了些。
如今已有快一年不曾见过沈宝的字,今日一见祝允明也连连点头。
得了两位名家认可,沈宝的精气神方回归己身,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沈瑞也怜其不易,且沈宝这笔字也能帮他大忙,无论浣溪沙茶楼还是印书坊都有他用武之地。
因此年前这一个月,只要是西苑开放,沈瑞便会带着沈宝等一众人往西苑浣溪沙茶楼去。
沈宝一到浣溪沙就喜欢了这里,同三老爷并祝允明对墙上游客所留的字画点评一番,遇到好的再临上几笔,真个不亦乐乎。
不过所有人中最迷西苑的还属沈玥,他最善丹青,来过一次西苑就被风景所迷,哪怕此时已经是深冬,寻常人都觉没甚景好赏,沈玥却道枝繁叶茂有枝繁叶茂的美,枯枝落叶有枯枝落叶的美,他是走走停停,百画不腻,一石一亭都能画上半日,恨不得住在西苑才好。
转眼就到了年根底下,腊月二十是年前最后一次开放西苑,而且因为要筹备灯节,临时决定这次关闭后直至正月十五才会再次开放西苑。
近日连续下了两天的大雪,二十白晌方放晴,雪后的西苑银装素裹宛如仙境一般,这一日游客也就格外多。
而浣溪沙楼上这会儿不仅有沈家人,沈瑞也将杨慎、李延清等人一并请了来,作为年前小聚。
浣溪沙虽不提供酒菜,却也不禁外食,许多前来观景的举子便是携了酒菜过来,就着美酒赏着美景,不少人诗兴大发,开始吟诗作对起来。
楼上一时吵杂起来,各地方言皆有,虽有雅间槅门,但才子们多喜热闹,一时斗起诗来,便将一间间雅间大门洞开,与楼下散座也没甚不同了。
杨慎出去走了一圈,瞧见了蜀中熟人,不免应酬一番。几个熟人知道杨慎素有诗才,便起哄让他作诗。
盛情难却,杨慎便笑应着,略一沉吟,随口吟出几句应景。
这边川人哄然叫好,对面恰是福建会馆的几位举子,那几个闽人也是击掌喝彩,又推了一个人出来斗诗。
但见那竟是个少年,身量不高,颇为纤细,再看相貌,竟是俊美异常。
说起来,杨慎、沈瑞、李延清相貌都是上佳,尤其杨慎,也堪称美男子,但是比起眼前这个少年来,都逊色了许多。
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犹有稚气,可张开口一首诗却是豪放派,颇为大气。
众人不免起了爱才结交之心,几个川人都是三四十岁年纪,杨慎在他们中都算是小的。几人便笑道:“公子小小年纪便已中举,真是后生可畏,我等老朽矣。”
那边闽人听得同乡被赞,也与有荣焉,其中一人操着乡音浓重的官话道:“宾仲可不是凡人,他五岁便能作诗,弘治十三年年方十一就中了秀才,十二就是举人!且是乡试第三名经魁!若非家中不许他太早下场,他早已是进士了。”
众人不免又一阵感叹,虽有古时甘罗十二为相,但到底都是古人,身边十几岁中秀才的都被叫成神童了,更何况这位十三就是举人,且是乡试第三名的!
众人便不由纷纷道:“果然少年俊彦,吾辈不及多矣。”又有人道:“如此奇才,明岁不说状元及第,也必是一甲有名。”
一时周围人也应和起来,夸赞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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