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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第三个反驳中,苏格拉底指出,灵魂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坏的。当一个人有好灵魂,或者为人善良时,我们会说他有一个和谐的灵魂。但是,如果灵魂之于肉体就像和谐之于乐器,而且灵魂可以是和谐的,看起来我们就能够谈论“和谐的和谐”状态。也就是说,如果灵魂就像肉体的和谐,那么正如我们能够谈论灵魂的和谐一样,我们也能够谈论“和谐的和谐”状态。但我们却无法谈论“和谐的和谐”状态。
在结尾到来之前,《斐多篇》中铺陈了大量的对话,其中一些试图去阐释并证明理念论,一些试图去批评对立的形而上学观念。就在结尾之前,在死亡场景之前,有一段很长的神话,其目的似乎是想说明我们大多数人对现实本质的理解都是错误的。(如果你读过柏拉图之后的对话录《理想国》的话,它应该会让你想起那个洞穴的比喻。)
我不是很清楚这个反驳想说的是什么。这也许正可以提醒我们,不能理解为灵魂(或心灵)其实就是和谐,我们只是假设它在某些特定的方面类似于和谐。确切地说,物理主义者认为,心灵与和谐相似,因为两者都是由运行良好的物理对象产生的。我们可以认同这个观点,承认和谐与心灵之间的类比,但不必接受说一切符合和谐的都符合心灵,或者一切符合心灵的都符合和谐。
让我们先从讨论美开始。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美的事物,有一些比其他的更接近于美。可是柏拉图认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美。然而,尽管如此,我们可以考虑绝对的美本身。我们不妨这样说:普通的、单调的、日常的物理对象有些漂亮,它们是片面的美。正如柏拉图主义者们有时所说的那样,这些对象“分有”(“#bz4">4</a>(以上译文来自杨绎译本,特此感谢。——编者注)
不过,我认为,对于第三个反驳,我们还可以做出更多回应。正如我们可以谈论心灵或灵魂是好的或是坏的,我们也能够谈论各种类型的和谐。某些和谐比其他的更为甜美,而某些则更加刺耳、走调或不和谐。虽然我们一般不会去谈论和谐是多么和谐的,但看起来和谐可以划分为不同种类。如果这是正确的,那么它就证明了,关于心灵有一个可作类比的点:和谐和心灵都可以有不同种类的划分。所以,我认为这第三种反驳不足以令人信服。
为什么苏格拉底会相信这一切?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需要一节关于柏拉图形而上学的速成课。很明显,我在这里只能快速而浅显地讲一下,但它足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基本的观点。
最后,苏格拉底提出了另一个反驳。他指出,灵魂能够主管肉体,对它颐指气使;而且,事实上,它能够反抗肉体。举一个大家熟悉的例子,你的肉体可能想吃一块巧克力蛋糕,但你的灵魂不同意,说:“不,不。你在节食,不要吃它!”你的灵魂可以反抗你的肉体。但是,如果灵魂只是肉体的和谐,它怎么可能这么做呢?毕竟,苏格拉底认为,七弦琴的和谐乐曲不能影响七弦琴本身。我们可以说,这里只有单向的因果关系。在七弦琴的例子中,七弦琴的物理状态产生了和谐,但七弦琴的和谐乐曲并不曾改变或影响七弦琴本身。相比之下,肉体不仅可以影响灵魂,灵魂也会影响肉体。这表明,灵魂与肉体之间的关系不像和谐与七弦琴的关系一样。
鉴于这是苏格拉底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你认为他会很沮丧、很悲伤。但这篇对话最惊人的事实之一是苏格拉底的心境实际上非常开心,甚至快活,他并不担心自己即将死亡这件事。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死亡持欢迎的态度。这是为什么呢?首先,当然是因为他认为灵魂存在,并且将超越肉体的死亡。除此之外,苏格拉底认为,他死亡之时会去一个类似天堂的地方。他相信存在一个居住着众神及其他同道灵魂之域。如果你在地球上生活得安分守己,当你死后,灵魂就会进入这个神圣之域。苏格拉底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所以他带着期待和兴奋来憧憬死亡。
我认为这个反驳极为有趣。我们确实承认灵魂可以影响肉体,那么物理主义的观点怎么可能是正确的呢?如果灵魂只是关于肉体能力的一种说法,肉体的能力又如何能影响肉体本身呢?
柏拉图的形而上学
就像我说的,这是一个有趣的反驳,但我认为我们能做出回应。物理主义者应该说,我们说灵魂或心灵能影响肉体,其实说的是肉体的特定部分,也就是那些产生肉体的精神活动的部分,在影响肉体的其他部分。
你可能会认为,苏格拉底要从论证灵魂存在来着手证明。事实上,尽管对话中出现了相关的提供证明的观点,它却不是柏拉图的主要意图。在对话的主要篇幅中,灵魂的存在被视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它在很大程度上是既定的。对话主要关注的问题不是“灵魂存在吗”,而是:“灵魂能从肉体的死亡中存活下来吗?它是不朽的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现在我正在打字,我告诉我的肉体在键盘上以不同的方式扭动手指,我的心灵在给我的肉体发出指示。以物理主义的视角,又会认为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大体是这样的:当我的心灵发出这些指令(“扭动我的手指”)时,那只是我肉体的一部分,即我的大脑,在给肉体的另一部分,即我手指的肌肉发出指示。所以,当我们谈论心灵能影响肉体时,严格来说,我们所说的是肉体的一部分在影响其另一部分。
如果本书讨论的是古代哲学,我们就必须将答案复杂化,特别是如果我们试图重建历史中苏格拉底的实际观点的话。但出于我们的目的,我们不需要这样做。我们可以简单地设定,《斐多篇》中苏格拉底支持的每一个观点都是柏拉图所认可的。所以,我有时会说“柏拉图”秉持这样一个观点,有时候又会说“苏格拉底认同”什么什么,但我不会试图去将两者区分开来,因为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它们都是等效的。拉图正如我所说的,《斐多篇》发生在苏格拉底的最后一天。在这篇对话录的末尾,苏格拉底喝下毒芹,然后死去。意料之中的是,直到最后一刻他与朋友们做的事情是:讨论灵魂的不朽。这是《斐多篇》中主要讨论的问题。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灵魂可以从肉体的死亡中存活下来吗?更确切地说,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它是不朽的吗?苏格拉底相信灵魂不朽,所以他试图为这个观点辩护,并向那些怀疑灵魂并非不朽的门徒们证明这一点。
七弦琴上有类似的例子吗?或许没有。七弦琴也许是一个太过简单的机器,它无法用自己的一部分来影响另一部分。如果真是如此,这当然也不会给我们以否定物理主义观念的理由。它只会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七弦琴不是十分像心灵和肉体。思考七弦琴与和谐只是物理主义构想的开端,而不是整个体系。
如今,这是一个历史事件了。苏格拉底拥有一群可以与之讨论哲学的朋友和门徒,他的门徒之一就是柏拉图。柏拉图写了诸多哲学著作,但是他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对话录中(事实上,《斐多篇》明确提到在苏格拉底死去的那天,柏拉图未与苏格拉底在一起)。所以,当我们阅读柏拉图的对话录时,我们如何知道,戏剧中的哪个角色代表着柏拉图的立场呢?对此简短的回答是,苏格拉底几乎总是代表着柏拉图的观点。也就是说,柏拉图,这部戏剧的作者,使用戏剧中苏格拉底这个角色来阐释柏拉图的观点。
不过,即使我们像上面那样来思考七弦琴与和谐,我认为我们仍能找出一些类似之处。假如我拨动七弦琴的一根琴弦,发出了一个音符。正如我们所知,一根琴弦的振动也能带动其他琴弦的振动(这些是泛音)。所以,突然间,发生了一个情况:七弦琴一部分影响到了其他部分,一根弦的振动导致了不同的振动。诚然,这不是一个关于心灵指挥肉体的情况的精确类比,但它确实表明,至少大体上来说,类比在这里可能是成立的。
我想通过阅读柏拉图的对话录《斐多篇》来探究这个问题(柏拉图以对话,或者说戏剧的形式,写下了他的哲学思想。在戏剧中,各种人物对哲学问题进行争辩)。这个对话恰恰发生在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临死的前一天,也就是苏格拉底人生的最后一天。我相信你们知道,苏格拉底由于“败坏”雅典青年(他在和青年们讨论哲学问题)被审判并处死。苏格拉底被赐予毒芹,他喝下毒药后死去。
因此,我得出结论:柏拉图对于和谐类比的各种反驳都不成立。因为,他所说明的是,心灵确实与和谐类似,就像物理主义主张的那样。
当然,我一直认为,我们首先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去相信灵魂存在。而且很明显,如果灵魂甚至并不存在,它就不可能是不朽的。所以,或许我们根本不需要去讨论灵魂的不朽。然而,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很多人确实相信灵魂存在,所以讨论不朽是值得的。为了讨论之便,假设灵魂存在,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灵魂可以超越死亡吗?更确切地说,我们有理由相信不朽吗?
尽管如此,对于柏拉图如此看重物理主义的观点并试图批评它,我想给予赞许。鉴于他写作之时,没有我们今日拥有的强大的电子计算机,所以他用简单的事物,如乐器来勾勒物理主义构想的做法,就无可指摘了。事实上,这标志着柏拉图的智慧,当所有人都在朝物理主义的思想靠拢时,他看到了反驳物理主义的需要。所以,我想给他以赞许。与此同时,我也要表明,柏拉图提出的各种针对物理主义立场的反驳是不成立的。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对我来说,柏拉图并没有给我们足够的理由来抛弃物理主义。
当我第一次引入二元论的概念(在第二章)时,我注意到,即使一个人接受灵魂,一个非物质的不同于肉体的存在,也不能推导出灵魂是不朽的。事实上,它甚至不能推导出灵魂可以从肉体的死亡中存活下来。相反,情况可能是当肉体死亡时灵魂也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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