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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我们知道相关的黏合剂之前,没法判断这个问题的对错。但我预期——不仅仅是预期,我热诚地希望!——它的表述是对的。我假定下周一这里将会有个某人的阶段,它将会以正确的方式——无论这种方式是什么——与当前坐在我书桌前的这个人所处的阶段粘在一起。
最终,我们当然想知道我是否可以在死后继续存活。我们先暂时回到一个更简单的案例:我能否活过这个周末?如何才能实现它?要活过周末,就得有某人在下周一还活着,而那个某人,必须和今天即本周四输入这些文字的人是同一个人。或者,从阶段的角度来看这个观念,即下周一得有个某人仍然处于活着的阶段,而那个阶段和当前阶段(即本周四当前时刻,在我的书桌前)必须属于同一条时空虫。这些阶段必须以正确的方式粘到一起。
假如我又问道:我能够在死后继续存活吗?我来做点乐观的预计,假定我能活到2040年,那时我还没到90岁呢!这可不是不着边际的乐观(这有点乐观,但也没乐观到不着边际)。现在我们再悲伤地假设,我的肉体于2041年死去。然后我问,2041年的时候我能够在死后,也就是说在我肉体死亡之后继续存活吗?这要如何才能成真?那么就得有个人,比方说在2045年还活着,而那个人必须得和我是同一个人。同样的说法以人的阶段和时空虫等术语来表达,即2045年那个人的阶段,得和当前2011年坐在我书桌前的那个人的阶段,属于同一条时空虫(见图6.10)。
答案估计是:这取决于形形色色的阶段是否由正确的形而上方式粘到了一起。所以,我们要弄明白的一件事即是,要使两人所处的阶段组成同一个贯穿于时间的人,需要具备哪些条件。个人同一性的关键是什么?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如果我们可以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可以知道,如果要确定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需要去做哪些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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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各个阶段显然是不同的,但通过观察不同的阶段,我们可以找出那个构成人的整条时空虫。你所问的正是那条特定的时空虫(你通过观察X先生而指称的那条),和你之前指称的那条(当你观察谢卡2011时),它们是不是同一条时空虫?
图6.10
到了这份上,我相信,你已经不会再犯那种我一直提醒的错误了,完全能理解问题的真正含义。我们所问的并不是人的阶段,并不是说X先生和你在2011年所指的人处在同一阶段。我们把这早先阶段的人叫作“谢卡2011”。(是不是听起来像一部计算机的名字?给我来一台谢卡2011!)结论不言自明,X先生和谢卡2011并不处于同一阶段。毕竟,谢卡2011头发茂密,有络腮胡,站得还算直;而X先生则恰恰相反,他已然谢顶,没留胡子,走路时弯腰驼背。我们所问的并不是X先生这个人的阶段是否和谢卡2011这个人的阶段相同。我们要问的实际上是:这里到底有几个人?有几个长久贯穿于时间的实体?你想弄清楚的是,X先生所属的那个人,和谢卡2011所属的那个人,是否为同一个人。
这听起来可真不错,但这有可能吗?有可能会有某个人,即便在我肉体死亡之后,依然和我是同一个人吗?这真的有可能吗?不幸的是,我们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在我们弄清楚如何在时间跨度中保持个人同一性之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我们要处理的是人——既不是火车,也不是汽车,而是人——的问题时,那个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个人同一性的关键是什么?在我们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没办法说死后继续存活是极有可能的。
图6.9
灵魂论(The Soul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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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我们相信灵魂的存在,就此自然会提出:个人同一性的形而上学关键在于拥有同一副灵魂。
由此,我们最终可以转向我们真正关心的案例了,即个人同一性的案例。我是谢利·卡根,正于2011年输入这些文字。现在,请想象某人活到了2055年,而你问道:“那人是谢利·卡根吗?”我们还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给那个阶段的某人取个名字,我们叫他“X先生”(见图6.9)。你指着X先生问道,他跟谢利·卡根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如果我是一位二元论者,我可能会说:“现在坐在这张书桌前的是一具特定的肉体。但是一副特定的灵魂,即谢利·卡根的灵魂通过一种特别且紧密的方式和这具肉体相连。而下周一继续撰写此书的那个人仍然是谢利·卡根的,取决于如下事实,即那仍然是同一副灵魂。只要下周一继续在这儿工作的是同一副灵魂,那么他就依然是谢利·卡根。然而,如果未来写下那些文字的是不同的另一副灵魂,那他将不再是谢利·卡根。”
以上讨论显然点出了一个有趣且重要的问题:可以改变多少的组成部分却不至于改变一堆东西的同一性?如果这本书的主题谈论的是时间跨度中的同一性,那么这将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可我们只是通过同一性问题来引出我们真正思考的问题,即时间跨度中个人同一性的本质,所以我不会进一步深究这样的问题。我只想为你点明如下观点:即便其一部分组成部分如原子在时间跨度中发生了改变,一堆东西的同一性仍然可以成立。即便你替换了比原子更大的组成部分(比方说头灯或轮胎),一堆东西的同一性也仍然可以成立。这正是我汽车这一案例中的情况。我的汽车从1990年至少继续存在到2006年,其原因在于它保持了作为一堆东西的同一性。而当我于2010年在废旧品车场看到一辆汽车并问道:“这是不是我的汽车呢?”问题变成了:我眼前的这一堆东西,和过去曾是我汽车的那一堆东西,是不是同一堆?我并不清楚它们是不是同一堆。但这个观念正是关键所在,这便是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
如果我们相信灵魂的存在,那么如上推导便再自然不过了。它也许不是二元论者唯一可选的方案,但肯定是二元论者最可能做出的推导,即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就在于拥有同一副灵魂。同一副灵魂,同一个人;不同的灵魂,不同的人。我们把这叫作个人同一性的灵魂理论(the soul theory of personal identity),或者简称为灵魂论。
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事物必须保持原子层面上的同一性,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想想我的方向盘。每次我手握着方向盘驾驶时,都会带走成千上万个原子。明显的事实是,即便方向盘损失了一些原子,它仍然是同一个方向盘。那么,即便损失了这些原子,你所拥有的仍然是同一辆汽车。同样地,我虽然时而更换汽车轮胎,但是即便有这些改变,我的汽车仍然继续存在。为什么呢?因为从整体上来说,它仍然是同一堆东西。
那么想象上帝,或者魔鬼,或者你所知的其他神怪,出于任何古怪的原因,切断了我肉体和灵魂之间的正常联结,然后再把线路连上,激活一个不同的灵魂,让它在下周一控制这具肉体。然后,我们再想象那个人出于任何古怪的原因——或许为了做些哲学阐释——决定下周一还是要来到我的办公室,然后撰写我的书。根据灵魂论,下周一写下那些文字的人将不会是我。为什么不是呢?因为我们刚才设定了那不是同一副灵魂,而是不同的灵魂。根据个人同一性的灵魂理论,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在于拥有同一副灵魂。
我认为答案是这样的:如果它们是同样一堆金属、塑料和线路,那它们就是同一辆车。毕竟,汽车又能是什么呢?汽车不过是一些金属、塑料、橡胶和线路。这肯定已经是我汽车的全部了。我的汽车不过是其中特定的一堆,这同一堆从1990年起,到2000年,再到2006年都一直存在着。而黏合剂,即汽车处于时间流变中同一性的关键,就是那同一堆东西。(当然,如果这一堆东西被砸扁,没了汽车的样子,那么它就不足以称作一辆汽车了!对我的汽车来说,继续存活就意味着它作为同一堆东西一直保持着汽车的形态。)
根据这个观点,当我自问“我能活过这个周末吗”的时候,我所问的是:“下周一的时候我的灵魂还在吗?”只要我的灵魂仍然存在且仍在运作,那么那就依然是我;我还活着。事实上,看得更远一点儿,即便我的肉体在这个周末死去,只要我的灵魂继续存在,我就继续存在。毕竟,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在于拥有同一副灵魂。只要我的灵魂继续存在,那就仍然是我,不管我的肉体是否还活着。
可是要让不同的阶段相互连接成一条时空虫,具体需要具备哪些条件?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如我们所见,在火车的案例中非常容易答出是什么把车头、车尾和其他车厢粘在一起,构成了仅有的一列火车:即它们需要以正确的方式钩在一起。但这是空间组成部分的案例,而非时间组成部分的案例。如果要把“阶段”或“时间切片”粘在一起,我们该如何表述呢?以我的汽车为例子。1990年的汽车阶段何以与2006年的汽车阶段属于同一辆汽车,即同一条时空虫中?把这些阶段粘在一起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使得这两块切片属于同一辆汽车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当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相信灵魂的人才主张死后至少有继续存活的可能性,我们只需把灵魂存在的信仰纳入个人同一性的灵魂理论中去即可。我们并不清楚灵魂是否在肉体的毁灭后继续存活,但这至少看起来像是一个真实的可能性。所以,即便我不能证明在我的肉体死去后,我的灵魂将会继续存在,至少我可以这么说:我有可能在死后继续存活。
无论如何,我仍然会用时空虫的术语来帮助自己论述,即物体既贯穿空间又贯穿时间。而我也将继续把整条虫区别成形形色色的切片和阶段,要么它们组成了虫,要么可以把虫切成它们。在做出如上说明后,我一直强调的一点可以表述如下:你不应混淆组成虫的阶段和整条虫本身。阶段之间互不相同——至少数量不同,或许其质也不同——即便它们相互组成了仅有的一条虫。
相反,如果我们并不相信二元论,那么身后继续存活的可能性就不这么可观了。如果我们同意物理主义者的观点,认为人不过是一具拥有人格功能的肉体(参见第二章),那么在他的肉体死去后,他怎么可能依旧存在?死后继续存活的观念看起来十分不合乎逻辑。
我也希望能够回避其他形而上学的争论。比如,我默许了如下类比,即以贯穿于时间来类比贯穿于空间。这也是我从火车这种空间例子出发,然后跳转到汽车这种时间例子的原因。有些哲学家认为这正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正确路径(事物有时间组成部分,正如它们有空间组成部分一样)。但也有些哲学家认为,过度运用时间和空间的类比可能会产生误导(因为他们说,当物体贯穿于时间,在每一个时刻整个物体都在场;而当它贯穿于空间时,在每一个给定的位置只有它的一部分在场)。这是有趣且艰深的问题,但就我们的目的而言,我并不认为需要去探究它们。
我们会在稍后深入讨论物理主义者手头可选的立场。然而现在,我们还是回到灵魂论。正如我们所见,在这个观点看来,只要是同一副灵魂,我就仍然是我;如果灵魂改变了,那么就不是我了。考虑一下以下的可能性:假设在周末的时候,周日凌晨3点,上帝在我熟睡时把我的灵魂换成了另外一副。他把那副新的灵魂塞进了我的肉体,然后把我所有的记忆、信念、欲望和意图都给予了那副作为替换的灵魂。假设上帝造就了这一切,那么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某人将会在周日的早晨醒来,说道:“嘿,今天真不错。今天能活着真好。今天又是谢利·卡根美妙的一天。今天是工作的好日子。”但是这里出了岔子。他自称是谢利·卡根,但他不是。根据灵魂论,那个人不是我。根据个人同一性的灵魂理论,那个人必须得有我的灵魂才能成为我。而在这个故事中,他并不拥有我的灵魂。假设我的灵魂在周日凌晨3点被毁灭了,上帝创造了一副新的灵魂,所以那并不是我。这里确实有一个人存在着,那个人刚降生不久,也许他会活得很久很久。但他和当前正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我——谢利·卡根——并不相同。因为根据灵魂论,只有拥有我的灵魂才能成为我,而在我们的设定中,那是一副不同的灵魂。
在考虑汽车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说其基本要素是各个汽车阶段;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它们相互连接,像三明治一样组成了汽车?或者,我们应该认为汽车的基本要素即其本身,它贯穿时间之中,可以(为特定的哲学讨论的目的)“切成片状”来构成不同的汽车阶段?令人高兴的是,就我们的目的而言,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去解决这个问题,它并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够接受整体的时空虫的说法,即汽车;又能够接受谈论它的切片或阶段,就不必询问到底哪个才是前提。两者都可以当作前提。
让我们来思考一下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上帝在周六晚上替换了我的灵魂,毁灭了原先的灵魂,那么我就死了,在周日早上醒来的那个人不是我。当然,他自认为是我。他自思自忖:“我和上礼拜写作哲学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但他错了。他和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因为灵魂已经不同了。他已经错了,而且极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任何途径可以发现这一点。他可以审视自己的信念、欲望、记忆,但根据灵魂论,这些都不是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关键在于拥有同一副灵魂,而这是无从审视的。你无法看见灵魂以发现它是不是同一个。如果发生了我们假设的这种状况,在周日早晨醒来的那个人就不是谢利·卡根,不是在上一周曾写作哲学的那个人,然而他却没有任何途径可以发现这一点。
但这对于思考我称作“汽车阶段”的问题来说,可能并非正确的路径。当然从某些形而上的视角来看,汽车的情景和火车的情景并没有太多不同:汽车阶段便是形而上的基本成分,而汽车这个贯穿时间的物体,则由汽车阶段“粘”在一起构成了“三明治”。当然,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观点,就会问那个相关的形而上黏合剂又是什么。(形形色色的汽车阶段和火车车厢不同,它们尽管组成了汽车的整体,但却没有钩在一起;所以,那个相关的黏合剂到底是什么?)但从其他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先有汽车本身,而我们用“汽车阶段”这个说法不过是一种便利之举,通过它我们可以把汽车“切成”其基本要素。在这种观点之下,我们不应把汽车想象成三明治,它更像一根可以切开的意大利香肠。我们可以为了特定目的之便,谈论(或者创造)它的切片,这将有益于我们的目的,但是其形而上基本要素是整条香肠。<a id="z6" href="#bz6">6</a>
现在你需要问自己的问题是: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昨晚没发生在你身上?你今天早上醒来,想着自己还是同一个人,还是乔、劳拉、萨莉,诸如此类,还和昨天阅读此书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可你怎么弄明白呢?你怎么可能弄明白?如果上帝给你替换了一个新的灵魂,毁掉了原先的灵魂,然后把所有原先的记忆、信念、欲望、目标等都给了新的灵魂,那么昨天阅读此书的人就已经死了。现在阅读此书的人可没活到你的岁数,比如20岁、50岁,他在几个小时前才诞生,而你却没有任何途径可能发现这一点。
现在关于我们已经开始讨论的形而上学的问题,事实上可以从一些不同的角度来考察。以火车为例,说火车由各种各样的车厢,比如车头、车尾等互相连接而组成,显得合情合理。一列火车有一点儿像一块三明治。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最基本的成分是车尾、车头和中间车厢。如果它们以恰当的方式“粘”在一起,就组成了火车。那么对于火车来说,正确的形而上黏合剂是什么呢?火车是由这些小小的车钩连接在一起的。
你如何弄明白,不仅仅要弄明白这样的事昨晚没有发生在你身上,更要弄明白这样的事不会每晚都发生、每时每分每秒都发生?上帝拽出了原先的灵魂,毁灭掉它,然后放进一个新的灵魂。说不定灵魂的寿命只有1分半钟!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根据灵魂论,人也将命如蜉蝣。肉体可以持续20年、50年、80年、100年,然而人却只能存活1个小时,或者1分钟,如果灵魂每分钟替换一次。而你将无法发现这一点。
当我于2010年目睹一辆些许形似我旧汽车(我在2006年最后一次见它)的汽车时,我想弄清楚的是如下问题:我所面对的是一条时空虫,还是两条?构成这辆汽车的时空虫就是构成我旧汽车的时空虫吗?当然,我们并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必要的事实,但至少我们提出了问题。
这些质疑首先由英国17世纪伟大的哲学家约翰·洛克提出,他认为这个问题难以攻克,无法解答。<a id="z7" href="#bz7">7</a>我们无法把这种提法当真,它说我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得知,今天明天,此时彼时,这一分下一秒,我还是不是我自己,这不合情理啊。这并非是说这样的观点有任何不合逻辑之处,它并没有提出任何逻辑上自相矛盾的说法。你只需要问问自己:“难道这就是个人同一性吗?就是说,我完全无法弄明白我是否从这一分活到了下一秒,从此时活到了彼时?”洛克认为这并非个人同一性的内涵,只要想到灵魂论所隐含的含义,你就没法把它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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