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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作为一位二元论者,你完全可以这样回应:“虽然我们把电脑人格化了,也就是把它当成好像拥有信念、欲望之类的东西,但它其实并不真的具有相关的信念和欲望,因为它任何信念和欲望都没有,因为任何物理对象都没有信念和欲望。”

有趣的是,对这三个前提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提出质疑。但不幸的是,在这里我没时间详细地讨论它们的潜在质疑(我已经说过,自由意志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所以我将止于仅做一些简短的评论。

所以,我们会说下棋的电脑确实有信念,这看起来好像很顺其自然。它确实有欲望,它确实有目标,它确实能思考。当然,它的理性是有限的,它只会下棋。但是,我们很容易设想自己的电脑或一台更强大的电脑,可以同时运行许多其他程序,这就扩大了其思考和推理的范围。用电脑拥有信念、欲望、思考、策略等词语来描述,看上去很自然。然而,我们用严格的物理术语就能解释这一切。我们不会很容易就说,这台电脑有一个非物质的部分!所以,即使是在解释思考、推理和计划时,好像我们也并不需要诉诸灵魂。

首先,我已经解释过,根据自由意志做出的这个论证需要前提一。如果诉诸我们拥有自由意志这一事实,就能证明我们拥有灵魂,那么最好是我们真的拥有自由意志。

想想我们在干什么,我们把欲望赋予了这台电脑。我们在说,它有着赢棋的终极欲望。它还有各种次级欲望,比如保护它的王,抓获我的象;另一种次级欲望是持续地保护各种其他棋子。它还有如何去做的信念——通过阻挡特定的路线或吃掉我的其他棋子。它还有如何实现其目标的信念,然后它把这些信念和欲望化成行动,对我的走棋做出合理的反应,步步为营。

这个假定虽然可能不言而喻、广为接受,但是仍能对它提出质疑。有哲学家说过,虽然我们无疑以为我们拥有自由意志,但那只是一种错觉。他们为何这样认为呢?上面这个论证的其余前提指出了原因!这些哲学家往往提出,既然我们是物理对象,就要遵循决定论。既然决定论和拥有自由意志是不相容的,我们其实就没有自由意志!他们当然认识到,我们以为我们拥有自由意志;但是他们认为,这种信念只是一个错误。实际上,我们受到了“我们拥有自由意志”这一错觉的蒙蔽。

比如,假如我们有一个会下棋的电脑。我家的电脑就有一个可以人机下棋的程序。我的棋艺很差,这个程序闭着眼就能打败我。假如我走象,我的电脑走它的后,对这台电脑我们会怎么说?为什么这台电脑会走它的后(或者虚拟的后)?我认为很自然的说法是:它担心它的王暴露了,它在通过拿住我的象来努力阻挡我。我们将这么来说会下棋的电脑。

这不是什么愚蠢的立场。毕竟,你又看不见自由意志!你不能窥视你的心灵内部,看到你有自由意志。没错,我们确实感觉我们能够以不同的方式行动,但那也许只是一个错觉。无论如何,这是一些哲学家的立场。我们已经看到了,没有“我们真的拥有自由意志”这一假定,就不能有理有据地证明灵魂的存在。但我要说,虽然这确实是反驳自由意志论证的一个办法,但我本人并不喜欢这个反击。我认为自由意志的信念并不只是一种错觉。

但是现在,这种论证不像三四十年前那么令人信服了。在电脑装有十分复杂的程序的时代,我们能更自然地用信念、欲望、推理、计划等词语来谈论机器,或至少是某些机器。

这个论证中还有其他两个前提。再想想前提三:所有纯粹的物理系统都要遵循决定论。为了让这个论证成立,我们也需要这个前提。即使我们接受了不相容论,并认同我们不能既拥有自由意志又遵循决定论法则,还认同我们拥有自由意志,情况仍有可能是:一旦并非所有纯粹的物理系统都要遵循决定论,我们仍有可能只是物理对象。因此,如果诉诸自由意志来确立二元论的真实性,我们就需要断定,物理法则是决定性法则。我们需要前提三。

假定无可争辩的是,我们确实有信念和欲望,我们确实能推理和思考、制订计划并加以执行。那么,问题就是,真的什么机器都做不到这些吗?显而易见,当限于简单的机器时,你这样认为是不足为奇的。很显然,对于许多机器来说,我们好像不能自然地把信念、欲望、目标或思考能力赋予它们。比如,我的割草机并不想去割草。虽然它确实能割草,但它没有相关的欲望和信念。它不会自己想着:“我该如何割到那些躲避我的草叶子?”所以很明显地看出,为何我们很容易就说,纯粹的机器不能思考、推理,也没有信念和欲望。

现在前提三看起来很妥当。毕竟,难道基本的物理法则不是决定论的吗?答案有些令人吃惊:它们是否是决定性的并不明了!也就是说,前提三也可以加以质疑。

首先,让我们浏览一下其他可能被诉诸的F特性的可选项。假如有人说:“瞧,为了解释为何肉体能非随机地四处移动,我们并不需要诉诸灵魂。但是人有一种纯粹肉体没有的特殊能力,它是物理主义者无法解释的,这就是思考的能力,这就是推理的能力。人有信念和欲望。根据他们实现其欲望的信念,他们能制订计划。他们有策略,他们推断该做什么。信念、欲望、理性、策略、计划,这些跟我们紧密相关的一系列事实都需要诉诸灵魂来解释。没有任何纯粹的机器能相信,能有欲望,能推理。”

前提三显然是一个关于实证科学(empirical science)的主张。我们想知道的是,关于自然法则,我们最经典的理论说了什么?它们是不是决定论的?我要提醒你:我是一位哲学家,不是科学家,对于这类实证问题,我没有任何权威。关于经典的基础物理理论量子力学,我尤其没有一点儿权威(请相信我!)。但我被告知:根据对量子力学的正统理论,尽管许多人不这么认为,但物理学的基本法则实际上不是决定性的。

这肯定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论证,但是眼下我们暂不考虑,稍后再谈。

这是什么意思?假如我们有一些放射性原子,它们有衰变的几率。比如,在接下来24小时中,有80%的分裂几率。这意味着,这些原子的80%在24小时内会分裂。量子力学只能告诉我们这么多。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原子,在接下来24小时内,它分裂的几率是80%,不会分裂的几率是20%。

但我们仍有可能会问,这个新的论证怎么样?它没有主张我们需要用灵魂来解释肉体的生命,但当我们转到关于F特性新的可选项时,它会怎样?要是我们主张,为了解释自由意志,我们需要灵魂呢?

假如它真的分裂。我们能解释是为什么吗?当然,我们可以说,毕竟它分裂的几率是80%。或者拿一个24小时之后没有分裂的原子来说,我们能解释它为何没有分裂吗?当然能,它不会分裂的几率是20%。但我们能解释为何分裂的分裂了,而未分裂的未分裂吗?不能,我们做不到。我们只能说,它分裂的几率是80%,不会分裂的几率是20%;所以大部分的分裂了,有的没有分裂。对此我们只能解释到这一步了,没有更多理由了。

这个论证有趣极了,我认为它也是一种新的论证。刚开始时我们的观点是,为了解释人体为何有生命,或者为何我们能有目的地、非随机地移动,你需要诉诸灵魂。显然,为了做到这点,你不需要诉诸灵魂。我认为,诉诸正常运行的物理肉体,就足以解释有无生命的肉体的差别,以及我们的肉体为何非随机地移动了。如果大脑是我们的CPU,那么我们就会审慎地、有目的地行动,就像机器人一样。所以,我认为最初的论证不那么令人信服。

当我们采纳了决定论之后,自认为:“必然有某种深层的因果解释,分裂的原子具有某些特性,这解释了它们为何分裂,而没分裂的原子缺乏这一特性,因此解释了它们为何没有分裂。一旦你以同样的方式设定了原子,它们永远都会发生同样的变化。”但是,我说了,我们只是假定决定论一定是真实的。而根据量子力学的正统理论,它们并不是这样运行的。理论只能说:有些原子会分裂,有些不会。

这一论证很快就变得非常非常复杂了,笃信灵魂的人毫无疑问会抗议:“听着,我们可不是机器人!我们不只知道听从脑中设定的程序行事。我们有自由的意志,机器人可没有。我们肯定比机器人高端多了,我们不可能只是什么物理事物。”

根据对量子力学的正统理论,基础物理法则是或然性的(probabilistic)。在基础物理学层面,决定论是不真实的。我就是这样被告知的。请相信我,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我就是这样被告知的。当然了,如果这是真的,那前提三就是错的,并非所有纯粹的物理系统都遵循决定论。所以,即使我们确实不能既拥有自由意志又遵循决定论,这也并没有排除我们只是纯粹的物理对象的可能性,因为并非所有纯粹的物理系统都遵循决定论。如果在基础层面来说,决定论在我们身上是行不通的,那么,即使我们不能既遵循决定论又拥有自由意志,我们仍然可以拥有自由意志,而且仍然只是纯粹的物理系统。

这是一种可能的回应。另一种稍微不同的可能回应是说,那些命令(或者至少最初的命令)可能是内置的,就像机器人的命令也可以是内置的一样。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这次不讲宗教故事了,反而讲起关于进化和生物学的更复杂的故事。我们要说一些关于基因、进化、繁殖之类的事,最后以某种先天心理程序如何传递下去的事收尾。细节很复杂,但是基本观点很简单:婴儿出生时就带有内置的命令,引发各类物理过程,一套先天的心理使我们开始学习和适应——有目的地移动。所以,我们即使(最初)需要某种指导,但所有行为只是某种复杂的物理过程的结果。

在忙着指出诉诸自由意志的论证并不成功时,我还想提一下,前提二也受到了批评。回想一下前提二,不相容论的主张:遵循决定论的不会有自由意志。你无法把自由意志和决定论融合在一起,它们是不相容的。现在,我要说,不相容论也许是常识,它有可能就是你本人相信的观点,但是我们也可以对它提出挑战。有些哲学家认为,自由意志实际上跟决定论并非不相容。我是他们其中之一。即使决定论在我们身上行得通,这并没有排除我们拥有自由意志这一可能。尽管表面看来并非如此,但你可以既遵循决定论,又有自由意志,它们是相容的。这种观点毫不意外地被称为相容论(compatibilism)。

这个新版的论证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一定要由某个肉体之外的东西来控制肉体吗?假定我们认为答案是肯定的,这就说明我们必须有非物质的灵魂吗?根本不是!为什么不说人就像机器人一样,从某种完全在我们之外,而不是我们一部分的东西那里得到的命令呢?毕竟,根据那种常见的宗教观点,上帝用尘土造了亚当,亚当不过是某种机器人。上帝把气吹到亚当体内,这就像开动了机器人,也许人类只是受他之外的上帝指挥的机器人。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比机器人更高端。我们可能仍是物理事物。

如果我现在转而向你解释这一立场,说明为何一旦得到合理的理解,自由意志实际上跟决定论是相容的,这当然会很有帮助。不幸的是,我现在无法这样做,那要花很多篇幅。我说过,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只想指出,虽然看起来令人惊讶,但相容论是一个存在着的可能性,也是一个有分量的哲学立场。

你可以想到,二元论者会反驳回来,再博一回。他们可能会指出,在热能追踪导弹和机器人的例子中,虽然它们在完成任务,而且是有目的地行动,但它们只是在服从命令。这命令来自某个外在于它们的东西,有程序地控制着机器人和导弹。所以,我们不是也需要某个肉体之外的东西,来给肉体编制程序、下命令或者控制肉体吗?那可能就是灵魂。

如果我们接受了相容论,就可以说:即使对物理系统来说决定论是真的,即使我们真的拥有自由意志,我们仍可以是纯粹的物理对象,因为决定论和自由意志是相容的。

假如有一个热能追踪导弹,它在跟踪飞机。当飞机试图躲避时,导弹能纠正自己的航向。这不只是随机移动,而是有目的地移动。我们最好有某种东西,能解释和控制导弹运动。尽管如此,它可以只是导弹的某个特定部分。大胆想象一下,我们可以设想制造一个能完成各种任务的机器人的情况。它不是在随机移动,其所有任务都受到机器人内部CPU的控制。那么,类似地,物理主义者说,为了解释肉体不仅能随机移动,而更多的是有目的、受控制地移动,我们并不需要诉诸任何像灵魂一样离经叛道的东西。

这样来想吧。假如对量子力学的正统理解是错的,而决定论是真的;或者,决定论在原子层面是错的,而到了宏观层面它就不起作用了,所以对于中等的对象,比如人体来说,决定论是真实的。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如果相容论是真实的,如果某种东西可以既遵循决定论法则,又拥有自由意志,那么即使我们遵循决定论,仍可以拥有自由意志,而且我们不只是纯粹的物理对象。所以,一旦相容论是真实的,二元论的这一论证又将再次陷入麻烦。

作为回应,物理主义者肯定会承认,人体确实不仅仅是随机地四处走动。我们的确需要某种东西来指挥它。但是物理主义者问,为什么指挥它的不能只是肉体某个特定部件?为什么肉体某个部件不能扮演指挥模块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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